金缕衣 第116节
  刚制的冬衣瞬间染上满地的灰尘,女子气得怒打孩子两下后背。
  “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送到养安堂去,这么喜欢萤儿的东西,你怎么不托生在郑家!给他郑老三当女儿去!”
  小孩子趴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不管,我就要我就要!”
  众人看不过,纷纷上前安慰:“小孩子就是这样,一刻也静不了,你好好和她讲道理就是了,打她做什么?”
  女子气红了双眼,哽咽出声:“我说了多少道理,她听都不听,吵着要什么草药袋子,我又不会做,也不知道上哪里买去。我家也不是开药铺的,不用上山采草药,要那劳什子有何用。”
  马车中的谢清鹤双眉紧皱,他看向崔武,一字一顿。
  “刚刚在养生堂,朕似乎没见到郑郎中的女儿。”
  第52章 是该吃点苦头
  茶楼前悬着的漆红灯笼摇摇晃晃,烛光忽明忽暗。
  谢清鹤半张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染红的掌心落在那双阴森眼眸,无端的渗人可怖。
  好像从地府中走出的阎罗刹王,通身上下透着冰冷森寒。
  灰蒙蒙的阴霾如影随形,层层笼罩在谢清鹤周身。
  崔武身子躬得越发低了,不寒而栗。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谢清鹤了。
  上回谢清鹤这般震怒,好像还是第一次遭受先皇后的刺杀。
  彼时谢清鹤身负重伤,那支利箭几乎横穿谢清鹤的后背,谢清鹤九死一生。
  他那会也就八九岁,殷红的血珠子如泉涌,滴答滴答淌落一地。
  谢清鹤立在血泊中,他像是感觉不到疼,长剑直指刺客的喉咙。
  剑身一点点没入骨肉,刺客眼睁睁看着同伙被拆皮剔骨,看着他们惨受梳背之刑。
  终于受不住求饶:“是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谢清鹤眼皮动了一动。
  良久,他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母后。”
  没有诧异,没有震惊。
  谢清鹤甚至都懒得抬眼,刀起刀落,手中的刺客应声倒地。
  飒飒山风呼啸林中,谢清鹤立在悬崖峭壁,地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彼时崔武只是伴读,他一手捂着受伤的手臂,痛不欲生。
  他那时还小,还以为谢清鹤和自己不一样,不是血肉之躯所做,不然怎么会有人腹背受敌,还能淡定自若。
  崔武忍着撕心裂肺的疼,面容扭曲。
  他怎么也想不到向来温柔可亲的皇后,竟会对亲生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崔武挣扎着向前两三步,本想着宽慰谢清鹤两声,忽见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落日余晖洒落在谢清鹤眉宇,如残血一样。
  崔武猝然一惊:“……殿下?”
  “很有趣,不是吗?”
  谢清鹤朝上扬了扬唇角。
  他的轮廓落在缥缈晚霞中,似烟似雾,朦胧不清。
  好似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自己的生母,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此后谢清鹤和皇后的每一次交锋,他都不曾心慈手软。
  而今时今日,崔武又一次听见谢清鹤的感慨。
  “她倒还不算无趣。”
  谢清鹤温声轻笑,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
  崔武垂首敛眸,胆战心惊。
  ……
  养安堂中。
  白露大难不死,先前说的话虽然半真半假,不过她也真是从主家逃出。
  白露本是教坊的女子,后来被权贵看上,收作姬妾。
  “那人姓夏,说是随了宫里夏公公的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鸢瞳孔骤缩。
  谢清鹤身边的太监,就是姓夏。
  白露泣不成声,袖子往上卷起,伤痕遍布。
  “姓夏的对我们非打即骂,我受不住,冒死逃了出来。”
  在山里时险些被追来的人发现,白露一惊,失足滚落山谷,不小心踩到捕兽夹。
  她拖着血肉模糊的双脚,九死一生走出山林,后来又在巷子遇见了沈鸢。
  白露朝沈鸢伏地叩首:“姑娘的大恩大德,白露没齿难忘。”
  她刚醒,身子本就不济,才说了两句话,又忍不住咳嗽。
  沈鸢于心不忍:“快别说话了,我先扶你回榻上歇息,这两日你先在这里好好歇息。”
  刘夫人也跟着道:“你安心在这里养病,你放心,那些人找不到这里来。”
  说话间,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白露和沈鸢不约而同仰起脸,双眼满是错愕震惊。
  沈鸢忐忑不安,挽着白露往后躲去。
  敲门声不绝于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尖锐。
  木门摇摇晃晃,彻底敲碎了夜色的平静。
  萤儿咂巴咂巴嘴,从长凳上跳下,自告奋勇:“我去,木门上有道缝隙,可以看见人。”
  她哒哒哒迈着小短腿穿过庭院,大半张脸都贴在门上。
  沈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萤儿的背影。
  按在八仙桌上的手指轻轻颤动。
  萤儿踮起脚,拿脑袋顶开门闩。
  刘夫人惊呼出声:“萤儿——”
  木门哗啦一声推开,老妇人焦急不安的面容从门外传来。
  萤儿笑着道:“是阿婆,是阿婆来了!”
  老妇人手中还提着两条鲭鱼,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子来回转动。
  低头瞥见地上的萤儿,老妇人一张脸笑出皱纹:“萤儿,你爹和姑姑呢?”
  刘夫人忙迎上去
  。
  木门掩上,挡住了屋内漏出的光影。
  老妇人坐在花厅的圈椅上:“我不放心,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和郑郎中……都没事罢?”
  刘夫人粲然一笑:“误会罢了,没有什么大事。白日你走得匆忙,药包忘了带走,我去给你拿来。”
  刘夫人一面找药,一面不动声色道。
  “那几位大人可还在客栈?”
  老妇人摇摇头:“走了,都走了。我回去后问了我家那不成器的,他说自己那日喝醉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沈鸢目光灼灼盯着老妇人,闻得谢清鹤早就出城,沈鸢手心攥紧的丝帕终于松开。
  长松一口气。
  屋内烛光无声摇晃,点点烛火曳动在窗前。
  沈鸢昨儿守了白露一夜,刘夫人不肯她再费神,挥挥手将她赶回房,又做主留下萤儿。
  “这屋子大,且白露姑娘如今也醒了,不用时时盯着。你好生歇息罢,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好说歹说,终于将沈鸢劝回房。
  更深露重,云影横窗。
  青苔掩路,门前的石缝中长满细小的杂草野花。
  榻前垂着轻盈的帐幔,屋内并未掌灯。
  一人无声推开木门,往沈鸢床榻走去。
  谢清鹤修长身影映在地上,他缓步入屋,如入无人之地。
  挽起帐幔的手指还裹着细白的纱布,谢清鹤那双眼睛从容平和,视线一点点从沈鸢脸上掠过。
  他唇角噙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抓到你了。”
  谢清鹤垂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无声从沈鸢脸上拂过。
  帐幔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谢清鹤脸上,纹路不明。
  那双漆黑瞳仁中盛着淡淡的笑意,好似看见什么好玩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