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08节
  苏亦瑾已经死了大半年,且沈鸢如今还是自己的沈贵人。
  谢清鹤面色如铁,咬牙切齿:“沈鸢,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苏亦瑾已经……”
  “我知道他病了。”
  沈鸢声音波澜不惊,她朝谢清鹤挽唇笑道。
  “没事的,我会陪他的。他是好是坏,我都会陪着他的。”
  谢清鹤差点被沈鸢气笑:“苏亦瑾已经死了,你难不成也想下去陪他?”
  沈鸢张瞪双目,难以置信:“殿下慎言,苏亦瑾如今还在榻上躺着,他只是病了,殿下青口白牙污蔑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谢清鹤沉着一张脸,刚要上前将人从高墙上拽下,忽听沈鸢一声惊呼:“你别过来!”
  纤瘦身影立在江风中,摇摇欲坠。
  高台临江而立,约莫有十来丈高,再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陵江。
  谢清鹤猛然刹住脚步,黑眸一瞬不瞬盯着沈鸢。
  朝堂沉浮十几载,他第一次知道何为不安。
  谢清鹤调息数瞬,难得耐下性子,好言相劝。
  “沈鸢,下来。”
  他温声,“元少夫人今夜也在宴上,她如今还怀着身孕,你想让她担心吗?”
  谢清鹤心想,待沈鸢从高墙下来,他定不会轻饶。
  谢清鹤不喜欢被人胁迫,任何人都不行。
  谢清鹤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一双黑眸深沉如枯井。
  沈鸢歪着脑袋看他,懵懂无知:“元少夫人是谁,我同她认识吗?”
  她不记得嫁入元家的沈殊,不记得怀有身孕的沈殊。
  谢清鹤眼眸紧缩:“你……”
  沈鸢面上坦然,和谢清鹤对视的一双眸子平静如秋水。
  坐久了脚麻,沈鸢干脆站起。
  江风自她身后穿过,拂过沈鸢的锦裙。单薄纤细的身影立在风中,似高台上晃动的两盏宫灯。
  谢清鹤几近失声。
  沈鸢转眸,一双眼睛笑如弯月。
  “殿下,我要成亲了。”
  烛光映在沈鸢眉眼,她眼睛笑弯,澄澈空明。
  沈鸢以为明日是自己和苏亦瑾的婚期。
  只是这一回,她不再泪眼婆娑哭着求谢清鹤带自己离开,哭着求他取消自己和苏亦瑾的婚约。
  沈鸢对明日的亲事欣然向往。
  “我要嫁人了。”她轻声呢喃,嗓音带笑。
  沈鸢转身,义无反顾从高台跳下。
  风声鹤唳。
  谢清鹤朝前奔去。
  他只抓到一缕江风。
  扑通一声,有人坠入江中。
  第49章 我要成亲了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点着甜梦香,隔着重重青纱帐慢,沈鸢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
  脑子晕晕乎乎,沈鸢一手扶额,一面坐起身子。
  她唇角挽起几分苦涩。
  兜兜转转,又回到棠梨宫。
  她还是没能逃出谢清鹤的牢笼。
  沈鸢还记得陵江两边高立的烛火,一众宫人手持珐琅戳灯,照得满江亮如白昼。
  擅长凫水的金吾卫一个接着一个往江中游去,四处搜寻沈鸢的身影。
  陵江飘荡着“沈贵人”三字,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歇斯底里。
  一个又一个的“沈贵人”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捆在沈鸢手脚。
  她奋力朝前游去,砾石划破沈鸢的手臂、脚腕,沈鸢依然不敢停下,她想摆脱谢清鹤太久太久了。
  深不可测的江水如深渊,水天一色,漫上四肢的江水如沉重束缚绑住沈鸢。
  气息渐沉,沈鸢渐渐没了力气。
  四肢酸软无力,沈鸢只觉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水面离她渐远。
  晃动的水草和浮萍交织摇曳在沈鸢眼前,她看见细沙漂浮过自己指尖,看见岸上高举着的烛火。
  意识失去的前一瞬,沈鸢忽的想起最后见到的谢清鹤。
  他倚在高台上,黑眸沉沉,眼中不知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
  那双抓空的手久久顿在空中,连沈鸢的衣角都没抓住。
  谢清鹤大可继续用旁人胁迫沈鸢,威逼利诱沈鸢继续留在他身边。
  可惜沈鸢不会再信了。
  青烟袅袅,金漆点翠玻璃屏风后传来两人的窃窃私语,听声音很是陌生。
  沈鸢双眉紧皱,只当是谢清鹤又私自换了自己的宫人。
  喉咙发不出声音,沈鸢扶着心口咳嗽一两声。
  抬眸细瞧,入目并非是自己的寝殿。
  她心中警铃大作,悄悄攥紧自己枕边的金簪。
  玻璃屏风后的声音忽的顿住,妇人穿金戴银,头上挽着峨髻,腕间戴着沉甸甸的金镯子,眉眼温和。
  “姑娘醒了?”
  她忙上前为沈鸢添上外袍,细心叮嘱。
  “姑娘刚醒,可得仔细养着,我这就让人去请郎中。”
  沈鸢狐疑,上下打量着妇人:“你是……”
  刘夫人柔声细语:“我姓刘,我家那位你是见过的,先前你还来过我们家书坊。”
  她手中比划着书签,“还记得那枚马踏飞燕
  的书签吗?”
  沈鸢大惊:“……是、是刘掌柜?”
  刘夫人点头:“还好想起来了,没伤到根本,你先歇着,我去端热粥过来,你睡了快十日,这会也不能吃太难嚼的,只能吃些容易克化的。”
  沈鸢一手握住刘夫人的衣袂,眼中惶恐不安:“这里是……汴京?外面如何了,陵江……”
  刘夫人抱住沈鸢双手,扼腕叹息。
  “自然是汴京了,外面如今还有官兵守着,这会出城定然难于上青天,我本来还想带你去我老家避避风头,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声音轻轻,“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就当自己家一样。”
  沈鸢哑声:“夫人知道我是谁,那你还敢……”
  刘夫人搂着她双肩,心疼不已:“自然知道,说来姑娘也是命大,还好那夜我家那位就在渡口,正好碰上夫人。”
  刘掌柜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自然比寻常的金吾卫好。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避过重重关卡,偷偷把沈鸢背回家。
  刘夫人慈眉善目:“别的事姑娘不必担心,只要养好身子就好。苏公子是好人,他交待的事,我们自然是能有几分力就出几分力,不敢偷懒耍滑。”
  猝不及防听见苏亦瑾,沈鸢眼周红了半圈,纤长睫毛低垂,渐渐染上莹润水珠。
  沈鸢无声哽咽:“他、他何时说的这些?”
  刘夫人思忖片刻:“约莫是成亲后不久,不单我们,苏公子名下的当铺、客栈、酒楼、茶楼的掌柜都见过姑娘。”
  沈鸢诧异:“我只见过苏家的管事。”
  刘夫人笑睨她一眼:“不还有画像吗?家里几位大掌柜都见过姑娘的画像。”
  苏亦瑾曾给几位大掌柜都带过话,日后若是见到沈鸢,务必拿她当作自己看,不可有半点怠慢。
  沈鸢双眼染上水珠,枕着迎枕久久不曾言语,她双眼望向窗外。
  刘掌柜当真请了郎中过来,为沈鸢诊脉开方子。
  郎中手中并未提着药箱,迎枕和丝帕都是刘夫人自个备的。
  郎中眉眼和刘夫人有六分相像,他低声:“官府近来查得严,我怕惹人耳目,不曾把药箱带来,晚点我再把药送过来。”
  刘夫人颔首:“你考虑得周到,确实是这样。”
  言毕,又朝沈鸢道,“这是我三弟,他嘴严,不会乱说的。”
  将至掌灯时分,郎中果然送药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梳着双螺髻,颈间还带着一个璎珞圈。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沈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