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凡数云骑将军撑得过百年关隘者少矣。”十王说话毫不客气,“而你忝居此位七百年者,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此事可轮不到我来做主。”景元话里话外含着笑意,我不懂为什么,“十王能够说得动元帅放我安心退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明的人说话永远半句真半句假。
  我思来想去,自己也算是百分之八十的死人了,何必惧于十王威严,干脆插嘴进来道:“嘿,初次见面,十王就摆出如此阵仗,究竟想要做什么?”
  雪衣的脖颈扭过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多少令我极为不适,她的声音混杂着十殿阎王的那种高傲与目空一切:“提醒你一下,我们可不是初次见面。”
  “汝之星相不在罗浮仙舟的命盘,我们同样纵你而出,欲你能够施行绝力,然而什么改变也没有发生,实在令人失望至极,朽木不可雕矣。”
  十王说的话和当时寒鸦与雪衣在幽囚狱对我所说的一模一样。
  “对于十王来说,阳世的所有皆可为弃子。”我说道,“一艘仙舟沉没了,还有剩下的五艘,牺牲一个人,还有剩下的千千万万,你们的敌人不该是——”
  「■■」
  景元突然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我顿时感到自己无意识地讲出了禁忌的东西。
  “看来如吾所料,汝之意识受到了外方之界的污染,已经不够纯粹、不够可控……”
  雪衣的身体在十王的操控之下完全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工具,十王以重若洪钟般的声音对我们宣判道:“自我清除程序,启动。”
  弹指间,灰飞香燃。
  原本藏于阴影里的香炉登时焚起迷人眼目的浓重青烟,伴随着颀长的火焰。
  我本想冲过去阻止他,但先注意到了在我旁边的景元身形陡然一颤,立时出鞘的阵刀堪堪撑住了地面。
  他原本闪烁着的眸光在一瞬间黯淡下来,然后无法抵抗地重重倒向我的方位。
  我看见金色的银杏叶飘了出来。
  第23章
  我深刻地怀疑自己被人做了个局。
  哦, 不,并非“怀疑”,而是非常确信, 百分之百的确信!
  因为就在我脑中的倒计时声音响起的一刻,景元忽然以我的肩膀为借力点,急步回转, 石火梦身的炎光刹那迸发,劈断了雪衣颈后的数据连接线。
  雪衣的偃偶身猛然一抖, 坠倒向地。
  景元的速度快到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要抗议, 这与游戏里的机制完全不符合!请策划补强景元!
  好吧,话归正题——
  明明上一秒看上去马上将要倒下, 结果还能转手绝地反击一把, 脸上竟然依旧挂着处变不惊的笑容。
  ……该说是太厉害了,还是过分厉害了呢?
  只不过下一秒, 我瞳孔一颤,瞧见景元根本没有力气跟我解释,面色苍白地化去阵刀,便扶住墙角的柱子, 指尖狠狠地按住心口的位置。
  “果不出所料,这具身体坚持不了太久。”他勉强地笑了一笑, 用摊开的手缓缓地招呼着我,“连接稳定性有限,有一些话必须尽快说完,你过来。”
  景元的语气柔和, 然而将军的命令不容违抗。
  我的心情真的如同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像螃蟹步行一样, 怀着将信将疑的戒心重新靠了过去。
  景元阖目发出一阵喘息,继而语调变得显而易见的虚弱,而且不像是对我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时间……快到了啊。”
  那枚卷边了的枯黄银杏叶当下正躺在我的掌心中央,我轻轻一攥,细碎粉末自我指间散落,晃动了光线。
  我的脑子晕乎乎的,站在原地没法动弹,只能选择重复道:“什么时间到了?”
  景元没有立刻给我回答。
  密室中的烟雾在说话间烧得越来越浓,浮在黑暗之上,光线穿过它们发生扭曲的衍射,一股果实熟透的味道弥漫在密闭的空间内,熟到快要发烂了。
  等等,这是……
  我一个激灵,惊诧地抬头。我认出来了,这是「丰饶」的味道。
  丹鼎司的丹室里一直藏有从魔阴身天人体中提取出来的丰饶香涎,那些胸怀异心的丹士妄图复现仙舟「黄金年代」的种种奇观,以此为药引制作宝饵。
  ……是的,是的,没错,「你」在靡靡浓香的催化下恍惚记起了故事的开场白——记忆的开场白:是你在一次误打误撞的配药途中,偶然走进了一间错误的丹室,然后不幸邂逅了陷入狂躁与失控状态的实验生物,机敏的你即刻洞穿了这些卧底在丹鼎司的药王秘传的阴谋诡计,但同时招来了……
  不对,是我。
  我想起来了,在药王秘传的炼形者以刀刃穿透我的胸膛之前,我阴差阳错下发现了那至关重要的秘密。
  是我在浓雾缭绕的丹室里翻到了他们的密令和日记,是我在浓雾缭绕的丹室里找到了他们与持明龙师勾结的证据。
  是我亲眼目睹——
  -
  目力所及之处。
  景元的身体正在发生了恐怖的变化,金织的纹路正沿着脉管经络的方向蜿蜒生长,枝杪倒刺扎入了血肉当中。
  “怎么会?!”我惊呼。
  黑色的眼睫柔和垂下,一汪融化的琥珀氤氲在他的瞳眸里,好像马上就要流尽、流干了。
  ……不,不应该是现在啊。
  “你、你魔阴身了?”我颤抖地问道。
  我看见他怀着寂默的疲惫缓缓半跪下来的动作,单手撑住膝盖抵抗着不显于形的苦痛,即便蜷着身子,却仍旧紧绷着攻势,仿佛随时可以暴起一击。
  “你不用担心我。”他确信地说道,哪怕声音已经轻到我快听不到的地步,“事情不是你所想的样子。”
  这就是那句话的含义吗?
  未来一旦被观测,则必定出现偏移。
  过往记忆的复归给了我反应的余裕,我当即挥手以水之力熄灭周围的火烛。点燃的香里面掺了用来催发魔阴身的东西,我现在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是因为我带来了劫难的火种吗?”我抓了一把燃烧剩下的灰烬,不可置信地问道。
  ——可为什么十王要对景元出手?针对一位神智清醒、谋略超群的将军,这完全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得不偿失啊?
  景元撑着膝盖的手颤了颤,他以一个简短而有力的答案否定了我的猜想:“不,我的状态与你无关。”
  我像他一样蹲了下来,握住他的臂腕,就像我如何安抚“应星”那样:“那我要怎么做……?”
  我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去肩负什么重任,但还是就这样问出了口。
  景元对着我的问题强撑着报以一个暧昧的浅笑:“不用,你帮不了我的。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讲过的细节吗?你与镜流在十王司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她最终选择了逃离,而你亦如此……而我可能,最终也会这样做。”
  「你亦如此……」
  我想扶起他,可实在是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不对,你说错了,我是从鳞渊境离开的,然后迷失在了星槎海中枢,再重新遇见你们——”
  梦里面是这样说的,不管是「我」、「你」,还是「他」「她」「祂」,都连接到了同一场梦中。
  “你终于想起来了,这会很有帮助的。”他的语气现在换成了一种自嘲的快慰,“好了,那么我现在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了,不要为我担心。”
  “不能睡!千万别睡!”
  我以尖锐的声响呼喊道,听起来有些无理取闹,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我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没有问完,你不能就这么睡,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绝对不能。
  抛下我们,抛下罗浮。
  回应我的继而是一声脆弱的长叹,他硬生生地重新睁开眼睛:“连接快要到极限了,我时间不多了。镜流从来没有向我吐露过分毫,我也只不过是猜测,她在经受十王判读罪业时禀受了某种注视。仙舟走在「巡猎」的道途上区区四千年而已,而仙舟驶航至今八千之数,信仰一名,并非坚不可摧。帝弓缺位之时,有人寻求别样的道路,同样有对立的势力在我们身上投注了筹码。即便联盟上层固守成规,然而仙舟总有一条要学会主动接受挑战,并争取更多的盟友。”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我觉得我仿佛在何处见过它,却怎样也回忆不起来具体的情景。
  “仙舟。”
  我喃喃道。
  “……已航至命途抉择的时刻。”
  “你果然洞知一切,看来他们赌对了。”景元的声音干涩,我看见惯常耀眼夺目的眼瞳失去了光泽,“这句话同她在幽囚狱中对我所说的一模一样。”
  过誉了,那是因为我看过剧情啊!
  虽然我不记得自己观赏过相关的过场动画。这是在哪个任务最后出现的?龙返其乡?云无留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