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冯渊阴曹地府里走一遭,好不容易回到阳间来,见他这般情态,一时间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哀嚎直满整个院子。
  黄老太医收好真有,看这情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薛夫人的时候,眼里不免带了几丝谴责。
  薛家主的病就是他一手看顾的,虽没能保住命,到底走得不痛快。这么算来,黄老太医对薛家算得上有恩,开口也不客气些。
  “薛夫人,”黄老太医摸摸胡子,“恕老朽直言,薛家少爷这般行事,怕是不成人啊。”
  “老太医,我也苦啊,”薛夫人热泪滚滚地流下去,一边用帕子遮住眼睛,一边哀切地开口,“老爷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带一双儿女。姑娘还好些,只这儿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管。”
  “早年我怜他失怙,对他娇纵了些,反倒养成了个坏底子,眼下大了,一味只知道闯祸,你若是说他,他把脸一甩,反身就出去了,我一个内宅妇人,到底是管不住啊!”
  薛家的情况,黄老太医如何不知呢,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薛夫人长到这么大,只读过些《女则》《女训》的,又是寡居,又无长辈在身边,教导起孩子来,总是无能为力。
  “哎,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一味纵下去,”黄老太医叹息一声,若有所思,“到底还是得有个舅伯一类的长辈在身边,夫人不妨给家里去去信,把薛蟠送去让人管教一二,许会好些。”
  若是往日里,薛夫人可能还会有些犹豫,又怕苦了孩子,又怕薛蟠去了外面,托了人看顾越发坏些。但她转眼一看见病榻上冯渊满身的伤,又把这主意记到了心里。
  只是眼下重要的是处理这后头的事。
  再把了把脉,确认冯渊没甚大碍后,黄老太医便留了药方子,被薛长恒和老管家亲自送出门,送上薛家的马车去了。
  薛长恒还记挂着之前的事,扶人上车的时候声音也格外地大了些,“老太医,今儿多亏了您,您放心,我薛家必有重谢!”
  这话是说给邻里听的,告诉他们,薛家没有不认账,是给请了太医来看病的。
  太医是何等人物,那是专门给贵人看病的,平民百姓就是病死了也求不到他们。薛家肯为冯渊请太医,太太亲自上门来道歉,送上重礼,可见诚意。
  消息传出去,薛家这次的风波便算是过去了。
  薛宝钗在家里得了消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薛蟠洗了脸醒了酒,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了。他向来糊涂,昨日打了人,见几个狐朋狗友都说没事,便当真以为没事,就这么走了。
  直到今儿知晓不仅母亲为他跑上跑下,亲自到冯家去道歉,就连妹妹也要拖着病体,替他善后,一时间羞愧难当。
  “宝钗,宝钗……”
  见妹妹冷着脸坐在一旁,薛蟠顾不上脸上疼痛,抓耳挠腮地围着人转,想哄人开心,“宝钗,哥哥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薛宝钗视线落在那碎了一地的琉
  璃钗子上,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移过视线冷冷开口,“哥哥院子里的人不能留了。”
  “哪有妹妹管哥哥院子的道理。”薛蟠颇喜那名唤来福的小厮,下意识就要反驳,话才出口,就见妹妹起身欲走。
  “大爷!”莺儿对他横眉竖眼地骂,“小姐病着还为您操劳,在您眼里,还比不得那个小厮是吧!”
  “依奴婢看,小姐那个热病就是您气出来的,您要是再这样,什么冷香丸冷臭丸都不好使!”
  “胡说!”薛蟠赶忙认错,连连朝着妹妹行礼,“妹妹莫气,依你,都依你!”
  “来人,”他朝着外头一喊,“听见了没,把那些小厮全撵出去,以后爷的院子不许他们进去。”
  薛宝钗冷眼看着他,“还有外面的那些人,哥哥也不许和他们玩去。”
  “依你,都依你。”薛蟠生怕妹妹又气病了,赶忙点头应下,心底却不以为是。
  小厮在家里,母亲妹妹都看得到,但去了外头,只要敲打好不许人告诉她们,宝钗还能知道我和谁玩不成?
  薛宝钗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说她,就连莺儿都看出来了,一时间心灰意冷。
  任由薛蟠如何讨好,又是扮丑逗她笑又是许诺给她带珠宝首饰的,薛宝钗都只垂下眼,不发一言。
  薛夫人就是这时候回来的,身后还跟着那丫头。她们一进来,薛蟠的视线就直往那丫头身上瞟。
  “宝丫头,可好些了?”薛夫人进来,并不理他,只凑上去关切地搂着女儿,“你放心,冯家那头,妈都处理好了。”
  “辛苦妈了。”薛宝钗总算开口,薛夫人见她模样,一时间又爱又怜,转头直冲着薛蟠骂,“你这个逆子!什么祸都敢闯出来!你要是不盼着这个家好就早说!我带着你妹妹早早吊了脖子去找你爹去!”
  她这是第一次骂薛蟠骂得这般狠,既是因为江知渺那句偏疼儿子的话刺着,也是真的有些绝望。
  她到底是薛蟠的母亲,知道他这人哪都不好,但还算在意母亲和妹妹,因此只说这么一句,比骂百句都有用。
  果然,薛蟠眼泪立马就下来了,跪在地上冲母亲直磕头,“母亲何必说这些诛心的话!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必不再犯!”
  他哭得哀切,薛夫人也忍不住心软起来,就在这时,薛宝钗突然咳了一下。
  这一咳,又把薛夫人的心咳硬了。
  她一狠心扭过头去,不再看薛蟠,只冲着外头管事喊,“去请家法来,少爷犯下这么大错,不打是不行的了!”
  第4章 妹夫哪来一口黑锅
  薛夫人动了真怒,薛蟠被压在祠堂里,结结实实地挨了十棍子。
  自薛家主仙去后,这还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这一打下来,打得他哀嚎连连,走路也踉跄着走。偏这样还不得休息,又被薛夫人派去客栈里送礼去了。
  “是哪家的金贵蛋跑金陵来了,倒让母亲这般重视。”
  撅着屁股躺在薛家的马车上,薛蟠一边疼得抹眼泪一边骂,“都这样了,还要让我去见他。”
  他身边从小厮到管事的全都换了个遍,新来的小厮叫来财,比薛蟠大个半轮,深刻知道夫人小姐派他来的用意,并不随着薛蟠骂,反倒解释起来。
  “如今老爷不在了,应酬往来,少爷不扛起来,难道让夫人小姐去?”
  来财道,“说起来客栈里住着那位,和小姐也是有些渊源,少爷可得仔细了,就当是替老爷看看。”
  “妹妹?”薛蟠一愣,满心茫然,“胡说,我妹妹哪里会认识外男。你可不要胡咧咧,坏了我妹妹的名声,我第一个不饶你!”
  有你这么个兄长,小姐的名声还需要别人来败?
  来财心底吐槽,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见薛蟠这样问,他就知道临走上少爷忙着嘴上喊疼,夫人那些交代,是半点没听了。
  真是不靠谱。
  来财:“少爷忘了?那客栈里住着的公子姓江,正是早年与咱家定下婚约的那个江家。”
  这话一出薛蟠是痛都顾不得了,一双眼睛向上飞起,透出几分飞扬跋扈劲来,“好啊,终于给我等到人了!”
  “来财,”他急匆匆地坐直身子,“快,给爷理理衣裳,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有本事娶我妹妹!”
  愿意去就好愿意去就好,虽然薛蟠就差面上明晃晃地写着挑事两个字了,但来财还是心底一松。
  只要少爷愿意好好去见人,而不是半路跳车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们玩闹,夫人交给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到了客栈,薛蟠取了块巴掌大的铜镜对镜看看,见自己虽然眼眶还残存着几分哭喊过的红意,但白面圆脸,浓眉朱唇,虽胖了些,也是个翩翩贵公子,一时间心底满意,方才命小厮挑起轿帘,慢悠悠地下去。
  一眼他就看见了懒洋洋坐在客栈二楼临窗小桌旁的少年郎。
  “哟,”江知渺听见动静,眉梢一挑带着笑转过身来,“呆霸王来了啊。”
  话音一落,他神色忽然一滞,呆霸王,什么呆霸王?
  薛蟠虽然是金陵纨绔子弟中赫赫有名的那位,但除了这次惹下冯家这事,他还尚未做出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来,又怎么会有个呆霸王的浑称?
  江知渺尤善给别人取些狭促的外号,早年在宫里当皇子伴读时,同伴挂职在内务府养狗处,他便给人取了个狗监的笑称,每次饮酒醉了,便揽着人哈哈哈地喊,逼得人给他一大拳头吃。
  就因为擅长,所以江知不知道才知道“呆霸王”这个外号,不是他取的,更像是在哪见着了,不自觉地记在心里。
  在哪?
  江知渺神色变幻,下意识抬脚向楼梯处走去,想靠近薛蟠些,看能不能记起什么,奈何脑中一阵一阵的剧痛,等到还有三两层台阶的时候,忽地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