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殷莲那年六岁,过往每年殷姜生日时她都会被关在她的小屋里。她没有吃过蛋糕,也不知道什么叫‘双层’。她只知道保持站姿,瞄准目标,扣下扳机。
  一枪打掉玻璃瓶上的小物件而不打碎玻璃瓶,这需要狠下一番功夫。她没有时间去看双层大蛋糕,也没有一个班级的同学可以请来家里玩。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殷姜最最最讨厌这个妹妹,时时刻刻都要与她作对。饭桌上的大人们也都哑了,可殷姜偏偏只盯着殷莲一个人。
  殷莲咽下嘴里的煎蛋,烧焦的边沿划过她的食道,“我不知道。”
  殷姜得意地从鼻子里‘哼’,下巴抬得高高的,斜起眼睛瞥殷莲。她说你不知道就对了,那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才会有的,是公主才有的。
  殷莲把她的清水面条吃完,说:“我是殷莲,不是公主。”
  她站起来,看殷姜的怒火只是看,看天看地,看凌荇发火时一样普普通通的看。殷莲又说:“你也不是公主,你是殷姜。”
  在殷姜大哭大闹的脾气中,殷莲回到她的小屋。
  回忆到这里停止。殷莲的目光从日历上移开。房间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海纳医院的护士,她说后天是殷莲的生日,问殷莲想要吃蛋糕还是面条——这是海纳医院每年对患者的福利,前几年殷莲也有——殷莲说面条。
  等到这位护士离开,齐肩黑发,圆脸的俞可蓓医生走进殷莲的病房。
  俞可蓓是殷莲的主治医生。这几年一直都是殷莲去她的诊室找她进行心理治疗。自从凌荇来了之后,警方为了加强防范,请俞可蓓医生进入殷莲的病房为她进行每周的心理治疗。
  俞可蓓和殷莲曾经就这个问题聊过。她询问殷莲对更换心理治疗的场所有没有什么想法,这件事在她心里有什么影响。殷莲的回答和过去两年多每一次她们治疗时相同‘没有想法’。
  “殷莲。”俞可蓓关上病房门,轻轻叫她。
  殷莲点点头,坐到沙发上,等待俞可蓓坐到自己身侧另一张单人小沙发上。那是俞可蓓的老座位。
  俞可蓓坐下,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殷莲答:“老样子。”
  “马上就到你的生日了。”殷莲一向是话非常非常少的人,如果俞可蓓不开启任何话题,接下来的五十分钟她们将会在沉默中度过,“关于生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往年殷莲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没有’,‘不想说’,‘不知道’。
  今年殷莲经历许多不一样的事情。她逃跑又回来,见到女朋友又受枪伤。俞可蓓还听她说了她和葛妙的事情。俞可蓓想,或许殷莲会有不同的答案。
  “没有。”
  否定仿佛是下意识地回答,殷莲很快收住嘴巴改口:“刚才想到小时候过生日的事情了。”
  俞可蓓把欣喜藏在心底,脸上不展现半分。她平静地问:“是你小时候的生日吗?”
  “不是,是殷姜。”
  身为殷莲的主治医师,俞可蓓非常清楚殷莲的家庭成员,“是你姐姐呀。”
  “是的。”殷莲说,“姐姐说她过九岁生日时要吃双层蛋糕,还要请全班同学来家里玩。”
  俞可蓓没有接话。
  殷莲继续说:“可是她没有吃到双层蛋糕,也没有请到全班同学。”
  殷莲平淡的话语中,俞可蓓没有听出同情或是伤感,也没有听到幸灾乐祸又或者落井下石的贬低。
  俞可蓓安静的等待殷莲的下文,仍然没有接话。
  而她没有给出回应的理由很简单:她知道殷姜没有吃到双层蛋糕,也没有请到全班同学,因为八岁的殷姜死在一场深夜的大火里,她没有九岁的生日。
  俞可蓓查过当年大火的新闻报道。报纸上说火源是殷姜房间的香薰蜡烛。
  那场火很大,大的把殷莲的家完全烧为灰烬。作为父亲的殷远峥几次想要冲进火场去救大女儿,可是都没能成功。最后她们一家三口眼睁睁地看着殷姜死在火里,无能为力。
  “我是不是应该难过?俞医生,我是不是应该流眼泪?”殷莲冷冰冰地盯着俞可蓓,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干巴巴的,什么都没有。
  俞可蓓说,如果你想哭的话,可以哭。
  殷莲的手垂下来,“我不想哭。我还是不能理解……什么时候应该难过,什么时候应该开心。”
  她说话的时候,头也跟着垂下来,像是犯了错的小朋友。这么一看,就有些难过的样子了。俞可蓓适时的告诉她:“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很难过。”
  殷莲的头抬起来,眼神清澈胜过稚童:“那我应该怎么样让眼泪掉下来呢?”
  第33章 野火(2)
  在人类的眼球外上方有泪腺,分泌出来的液体就是泪。泪的主要成分是血液中的水份。水从泪腺中排出后,进入位于结膜内的泪囊。然后再排入泪管。人流泪的原因有很多种:疼痛、伤心、委屈或激动,眼睛里进了沙子也会流眼泪,有的人有见风流眼泪的症状。
  殷莲的眼睛没有进沙子,也没有见风流泪的症状。她学不会落泪,如同她不知道应该怎么笑。
  俞可蓓和她工作两年多的时间里,不是‘几乎’,而是从来没有见过殷莲笑。
  多数人想到开心的事情会大笑,维持礼貌的时候会微笑,回忆难过事情时会苦笑……但是殷莲从来没有。她的脸上也很少出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