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沈子濯手颤抖去捡那个黑漆漆的馒头,馒头放了一日早就发硬发馊,可他还是不舍得丢,这是他好不容易求人施舍来的。他给沈傅喂了一些,自己又边哭边吃。
  他妹妹是皇后,可皇后又能如何呢。
  沈府的消息再也传不进崇明宫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可是丞相之子,风流倜傥,如何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沈子濯捂着脸,只剩肩膀耸动,却也不会再有人多看他一眼。
  “让开!让开!”有家丁态度不好的呵斥,若不是沈子濯扶着沈傅让得快,只怕会被马匹踏在马蹄下,就是这样,他避得太匆忙还撞翻了绸布摊子。
  “什么玩意儿!”家丁吐了口唾沫,行驶马车疾驰而去。
  沈子濯享受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如何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他终于崩溃了,声嘶力竭哭喊:“我是丞相之子!我是丞相之子!不是叫花子!”
  姜藏月就这样看着他的下场。
  看着他说出这些话,平人百姓反而向他丢烂菜叶子,个个一副出了气的模样。
  “就是你抢了我家的地!”
  “你还强行烧了我家果园!”
  “丞相都被废了,哪里来的什么丞相之子……”众人议论纷纷。
  沈子濯失魂落魄,又看向身后那神志不清的沈傅,又哭又笑:“爹你当什么丞相啊!啊?你这是当的什么丞相啊?我问你呢?我问你怎么就落到这种地步了!”
  “你连算计纪宴霄都算计不明白!你无能!你没用你连累我还连累妹妹,沈府没了!彻底没了!纪鸿羽那是卸磨杀驴!”
  他在
  大街上发疯,狼狈又可笑,秋日的风很凉,吹得他双眼猩红,若非靠着墙他都站不起来。世家子弟的骄傲被击溃得片甲不留,最终一口血呕了出来。
  一口接一口,呕得面如金纸。
  他推开糊涂却仍旧想来扶他的沈傅,忽而想起自己欺负的那个女子。
  她是无辜的。
  他只是为了逞能,为了闯祸,为了心中的欲念,只是想让沈傅多看他一眼,他想要父亲的疼爱。
  若是出生的时候有人对他说,他将来会家破人亡流落街头,他绝对不会信。
  可锦衣玉食的他不仅流落街头还成为一个废人。
  外头雨还在下,姜藏月撑着伞也不免沾湿裙袂,她站在那里,人太清瘦,完全没有实感:“纪宴霄。”
  “嗯?”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还剩最后一个了。”
  他含笑:“你想要他什么时候死?”
  “半月。”姜藏月手握伞柄,看了会儿伞柄花纹:“半月就足够了。”
  他一笑:“好。”
  姜藏月抬眸看向远处,看沈子濯作势要将沈傅推进汴河中,后者拼命抱着汴河桥头瑞兽不松手。
  倒真是狗咬狗。
  又过了一阵,雨停了,乌云还未散去,汴河桥头只剩下沈子濯一人,失魂落魄。
  水面涟漪逐渐平静。
  他嘴角挂着血迹,衣着脏污破烂,手脚无力垂着,靠着栏杆才能站稳,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沈氏亡了!亡了啊!”
  汴河两侧人群逐渐汇聚,不知是在看笑话还是在看热闹,亦或者是在看那个将自己亲爹推下河淹死的疯子。
  沈子濯光着脚,披散着头发在桥头又哭又笑起来。
  姜藏月就站在樊楼虹桥之上,一如当年情形互换。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行路难,难重陈。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他笑着哭。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
  “朝承恩,暮赐死……”
  他说孤坐高楼沾风雪。
  他说空诏揉碎散王臣。
  他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落在那桥头瑞兽首之上,等人们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环顾所有人。
  沈子濯似乎是笑够了,最后看了看汴京,随后高声:“我父亲是三朝丞相沈傅,他的确是奸臣是佞臣,可当今圣上纪鸿羽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当年害怕长安侯功高震主,于是污蔑其谋朝篡位勾结敌国将他杀戮在铜雀台,灭其全家,纪鸿羽才是真正的软骨头!”
  “明君明臣,博观直谏;君臣亲密,君之视臣为手足,臣则视君如腹心;昏君忠臣,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倘若穷途末路朝野将倾,我拍手而贺!”
  “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虽玉带乌纱簪缨世胄又有何用!”
  这话一落,汴河两侧都安静下来。
  姜藏月看着汴河之上波涛滚滚,好似能将过去未来之事都冲刷得一干二净,所谓君臣也不过弹指一瞬间,什么都不剩下。她看着沈子濯一头撞死在子安桥上,头骨撞得生生凹陷一大块,血迹染红桥头。
  东宫亡了。
  沈氏也死了。
  可她却依旧觉得自己被困住了,长长久久被困在长安侯府。
  ps:——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出自《太行路.借夫妇以讽君臣之不终也》
  第210章 凤唳铜雀台
  街上一片混乱。
  人潮如织里,她转身落入一个怀抱。
  姜藏月一顿。
  雨声时而淅淅沥沥,淋淋漓漓,这一瞬即便她被困住,也似乎有把伞撑着。
  青年下颌抵在她发间,从她的视线看过去侧颜就好像一副色彩秾丽的画,白如莹玉,眉眼却美得惊心动魄。
  她手中伞不自觉落下,他的手护在她后脑,另一只手似哄孩子一样在拍拍她。
  风很大,两人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姜藏月僵在原地,任凭相拥。
  她不讨厌他。
  纪宴霄并未松开她,只是叫她看:“姜藏月,你看。”
  姜藏月抬眸。
  雨霁时分,夕阳像被浸润过的琥珀,从天际一丝丝浮现而出,那抹橙黄的光晕,不同以往浓烈,像是被人仔细用温水化开过,轻柔落在人身上。
  汴河之上泛着粼粼波光,像是铺了一层碎银,将日色彻底揉碎。
  “姜藏月。”纪宴霄在这漫长的瞬间里开口。
  少女看向他。
  纪宴霄笑得很温柔。
  汴京皇城静静矗立,新抽嫩芽上水珠晶莹剔透,树荫漏下的光影,在其中织就一副流动的画卷。纪宴霄和姜藏月也被日色染上碎金。
  风很凉,姜藏月有种迷茫的错觉。
  但这个人这把伞撑在她身后。
  ”你大胆往前走。”纪宴霄附在她耳侧,如情人间的呢喃:“我在呢。”
  离开汴河之后,姜藏月在想,他们之间总是没有太多的话,多是在做事,可他从未推辞过。
  兴许这样的相处就够了。
  庭芜赶来,说是纪鸿羽召见他。
  纪宴霄将庭芜带来的暖手炉放在她掌心,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离去,姜藏月站在原地瞧着。
  云开雾散,苍茫转瞬,汴京的天蓝了许多。
  纪鸿羽该死了。
  纪宴霄去了承清殿,五公主纪玉仪听了这消息不顾柔妃阻拦想要去找他。
  可在去承清殿的路上,又听见一些旁的话。
  几个小太监聚在一起,躲在角落里休息。
  “依我看这皇城是越发乱了,也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有个小太监嘀咕着,用怀中帕子将被雨水打湿的袖子擦干净,又收回去:“这谁知道呢,现在是纪大人摄政,二皇子还不是听他的,就连五公主还不是跟在后面打转,也没见人家多瞧一眼!”
  小太监脚蹲麻了,起来抖了两下,说:“要我说只怕长临要完了,那纪大人是武安国的质子,这亡国之恨哪儿能说放下就放下。”
  另一个小太监唏嘘一声:“不如早日收拾好金银细软,来日跑也能跑得快些,圣上这病是好不了了,我还听闻当年长安侯府之事本就是被陷害的,那可是忠臣,汴京都传疯了。”
  “行了行了,再偷懒等会被总管公公逮住了。”小太监左右瞧了瞧:“干咱们什么事儿。”
  几个小太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逮住了:“放肆!宫中也敢胡言乱语!”
  小太监抬眼就看见五公主及其随从,吓得两条腿直抖,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地上:“奴才见过五公主。”
  五公主一身锦衣华服,环佩叮当,唯独神色不可置信:“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小太监哪里想得到闲聊几句能被逮个正着,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把诸天神佛都拜了一遍,方才那样的话说出来定然是要被斩首的,他无论如何不敢再开这个口。
  他只能惊恐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求饶:“奴才知错了,求五公主恕罪!”
  纪玉仪急火攻心,让侍卫狠狠踹了小太监好几脚,哪儿疼往哪儿踹,他疼得蜷缩成小虾米,发出尖锐地哭嚎声,那张脸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