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们谁也讨不了好。
  太子在其中有错吗——自然有。
  他享受了沈文瑶做尽肮脏手段换来的权势,还妄想自己是清清白白不曾做过任何恶事。
  纪烨晁当年明明看见崇明宫的人拿了龙袍进她母亲屋中,却选择沉默,选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那件龙袍,导致了长安候府满门尽灭的开端。
  不过是因为功高盖主这么四个字。
  先帝庙宇。
  铜雀台,多么讥讽的一个地方。
  软榻上少女伸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给林太医把脉,身上披着软乎乎的狐裘,一圈儿毛茸茸围着,衬得她的唇苍白而柔软。
  她唇畔含笑,似温室娇花:“林太医,我的病情如何了?”
  现下廷尉府与安妙栗离心,她要做的就是加重自己的‘病情’,将安老夫人所有的疼惜之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安二小姐的身份实在太好用不过了。
  她温柔注视着林太医,笑眼弯弯似上弦月。
  林太医收回手:“没什么大碍,回头我给二小姐开些补药,让下人熬煮就是。”
  瞧着这一幕,安老夫人自然听出林太医未尽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心疼万分,眼里也含着泪。
  “意儿别怕,这病总会好的,娘让人熬药,你且安心歇着,你江姐姐来了让她陪陪你......”
  安老夫人念叨着出了院子。
  江惜霜进屋的时候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安妹妹放心,廷尉府有的是珍稀药材。”
  她让婢女将炭火生得旺一些:“你这病也不是什么打紧的。”
  姜藏月随意看了窗外一眼。道:“我知道。”
  两人说说笑笑间,婢女将熬煮好的汤药端了进来,姜藏月眼皮都不抬,屏退了人就倒进了窗沿前的盆栽里。
  苦涩的汤药味在屋中蔓延。
  姜藏月面色带笑,略起身些:“听皇后娘娘所言,江姐姐与太子殿下好事接近。”
  “皇后娘娘早些年就盯上了我。”
  “江姐姐不着急?”
  江惜霜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嫁谁不是嫁。”
  姜藏月道:“你不喜欢他。”
  “太子很虚伪。”
  “今日我入宫先行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太子殿下身着五爪蟒袍,只怕是一路行来被不少人看见了。”她语气淡淡:“圣上也去了一趟崇明宫,而后便提及了江姐姐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良久以后,她眼眸平静,缓缓道:“或许太子殿下也想借助户部的关系更进一步。”
  屋外风声呼啸。
  江惜霜拨弄炭火的手端了顿,继而轻笑一声。
  “安妹妹。”她似没放在心上:“崇明宫这样的地方,不过是一个虚伪在明处,一个虚伪在暗处。”
  姜藏月听着。
  江惜霜又道:“这汴京瞧上去我是人人争相求取的贵女,其实不过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若非因为我爹是户部尚书,谁能多看我一眼。”
  “东宫得户部尚书相助,便如虎添翼。”姜藏月不紧不慢开口。
  “谁说不是呢?”江惜霜与她毫不见外闲聊着:“有本事娶了我爹去,太子这人我倒是瞧不上,为人懦弱又躲在沈氏背后,指望着什么都让别人为他解决。”
  江惜霜忽而又凑近了一些:“倒还有一个消息。”
  “听闻圣上将调查贩卖私盐的案子交给了他,他这般的人若真有能力办案子也不会这么久才接到一个有几分正经的差事,只怕出了汴京便会让旁的州郡贵族啃得一干二净。”
  江惜霜笑容更胜:“他若死在外头才好。”
  “嗯?”姜藏月挑眉。
  江惜霜循循善诱:“安妹妹,都说升官发财死丈夫,说不准圣上将来还会补偿我守寡呢?”
  “他若死在外面,圣上是不是为了笼络我爹又因为愧疚而补偿更多的好东西?这说不准还能给我赐下又一个心仪的郎君,长临皇朝可没有一女不嫁二夫的规矩。”
  规矩?
  姜藏月勾唇,的确,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安妹妹若是有心仪郎君,早早将人勾到手才是,不然就白吃亏了。”江惜霜一脸遗憾的样子。
  “江姐姐所言有理。”姜藏月颔首。
  “那我便先走了,再久留下去,只怕安老夫人要起疑了。”她说着,向姜藏月使了个眼色。
  起身离开前,江惜霜笑意盈盈重复一句:“升官发财死丈夫。”
  “安妹妹,太子殿下不日要出汴京去调查贩卖私盐案了。”
  “江姐姐慢走。”姜藏月让宝珠去送一送。
  第155章 骨瓷
  江惜霜走后,安老夫人来了一趟嘘寒问暖,见她病情稳定下来这才稍微放心。
  又走到意园外对着婢女交代了好半晌,便又回了主院不知与安永丰商议了什么,一同出了廷尉府。
  不过傍晚,江惜霜和纪烨晁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在六月
  ,得了消息礼部开始忙碌起来。
  宫里同时传来消息,苟德全因为得罪了圣上的新宠被贬为最下等的太监,安嫔的臂膀狠狠断了。同时掌印太监的位置落在了高显身上,高显资历久,做事老道很得纪鸿羽的心。
  姜藏月看完宫中的消息,将书信放在灯烛上烧了个干净。
  今日安永丰和安老夫人不在廷尉府。
  万籁俱静的夜,小佛堂檐下的灯笼遇风摇晃,门似吱呀作响了一声,又转瞬即逝,守卫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动静,又重回到门口守着。
  姜藏月望向眼前小佛堂院子,眸中似有暗光浮动,散开。
  窗外松风正响,夜里雀鸣,她入了内院。
  内院燃着上好的檀香,正厅里是安氏历代先祖的牌位,庄严肃穆。她抬步走了进去,停驻在牌位跟前。
  牌位可见有人精心呵护。
  层层叠叠往上,个个纤尘不染,可见安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对祭祀一事有多上心。
  桌案一旁还摆放了一捆不曾开封的新香。
  姜藏月手缓缓落在新香上,莹白的月色铺陈在她裙角,洁净如雪。她神情很淡,很淡很淡,甚至连地上的影子都瞧不清晰。
  “若真在今夜烧了这地方,”忽而稍显温暖的掌心微微压住了她的手,温润嗓音随后含笑而至:“可要动作快些。”
  姜藏月眼睫细微颤动了一些,闻言收回手:“不过就是来看看,我没那么冲动。”
  “安永丰与旁人不同,他能狠下心对付安妙栗也能对付你,今夜入了小佛堂就会留下证据。”纪晏霄察觉她有些走神,语气不疾不徐。
  听着他的声音,姜藏月的心忽然静了下来,说:“今夜安永丰不会回廷尉府。”
  纪晏霄静了一瞬,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道:“今夜来确定白玉栏杆之事?”
  姜藏月说:“总要面对。”
  “暂时没有证据,不能确定什么,当年的事情太过模糊,廷尉府封锁的消息不曾流出半分,我能查到的不多。”
  “我不了解安永丰。”姜藏月顿了顿:“更不确定他会做到哪一步,只要白玉栏杆没有拆走,我就可以找人去确定。”
  “在那。”纪晏霄略转眸,看着不远处:“亭前。”
  姜藏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头亭台楼阁,白玉为栏。
  在汴京权贵间,白玉栏主要用于水面的护栏及桥栏,苑囿玉栏的栏板及望柱,这才好与后园山水景致和谐搭配。
  而小佛堂里的栏柱以白玉为栏柱,柱身开有卯眼,用横玉栏两三条架在柱间,刚柔相称,在形式上也显得玲珑小巧。
  少女就这样看着,不知沉默了多久。
  天阴而寂静,极远处打更的声音若隐若现,她指尖隐在袖中,汴京清风吹动她的衣袖,她道:“殿下何时查到的。”
  少女身影似更加单薄。
  青年上前几步与她并肩。姜藏月触碰着白玉栏杆。
  并没有她想象中入手温润之感,反而像是骨瓷。
  纪晏霄不言,只是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半晌道:“半月前。”
  灯烛晃眼,明亮暖融。幽幽光线为少女发髻镶了一层碎金茸边。
  层层灯影落在水面之上,同样衬得身旁青年不似真人,身形如竹。夜幕之间,雾气更浓。
  姜藏月指尖缓缓收紧。
  浓密睫毛在她眼睑底下留了一片阴影。
  这些年以她在汴京的手段,都没有找到当年娘亲他们进入廷尉府后的蛛丝马迹,纪晏霄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手底下的栏杆光滑细腻,却莫名让她浑身发寒,只觉风雨迎面。
  身侧青年此时开口,让她一顿。
  预想的寒意并未蔓延全身,有人站在风口替她挡住了。
  “我虽不了解安永丰,但他有一个习惯。”他声音温润:“他越是重视忌惮的人,就越不会放在廷尉府之外的地方,你母亲萧氏和兄长阿姊便只会在小佛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