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那一双清冷的眸如古井无波的幽潭,掀不起半分波澜。
  像是只为报恩了却心事。
  扬风思虑良久,终究道了一声好。
  “岳父兄长的牌位不在如今俞府,在相隔不远的俞家小院。”
  姜藏月抬眸,纪宴霄笑意温润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为何死后不入家族牌位?”
  便是罪大恶极,这么多年也该是人死债消。还是纪鸿羽厌恶长安侯府到了不可饶恕的程度,连为其说过话的官员死了都不放过。
  “俞家终究担忧俞凛入了俞家祖坟会得罪圣上。”
  “君要臣死,臣自然该死。”姜藏月只说了这么一句。
  纪宴霄知道她的意思。
  他视线从她身上略过,同样看向扬风:“那就有劳扬大人了。”
  纪鸿羽当年先一步赶尽杀绝,她如今不过是在做同样的事情。
  姜藏月也轻笑行礼:“有劳扬大人全我多年心愿。”
  扬风:“......不敢当。”
  不过就是去俞家小院上三柱清香的事儿。
  姜藏月觉得,纪宴霄如今越来越会揣测她的心思了,这
  约莫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的容忍度,更是试探他们的合作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既然没有秘密,她也不介意纪宴霄知道的多一些。
  合作终归知己知彼。
  “姜姑娘,今夜实在有些晚了,不若改日去上香?”扬风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
  扬府内张灯结彩的红绸分外显眼,火红灯烛制成的灯笼随风摇曳,今夜到底是别人的洞房花烛。
  姜藏月点点头,冲扬风行礼:“耽搁扬大人了,还有一事相求。”
  扬风和善笑了笑:“姜姑娘有事直说就是,我与殿下本就是好友,不用避讳。”
  她看向新房门口条条飞舞的彩绸,彩绸上涂抹了金粉,夜间也熠熠生辉。
  姜藏月起身掏出一个盒子,将好几条彩绸扯下来装在盒子里。
  扬风:“???”
  纪宴霄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角弧度加深。
  须臾,扬风问:“姜姑娘要这些做什么?”
  姜藏月将扯下的彩绸一条条装好,这才道:“利市缴门红,这个我喜欢。”
  旁的女子盒中装的不是胭脂水粉,就是金银头钗,姜姑娘行事倒与旁人不同。
  青衣少女与汴京掌柜一般爱财。
  扬风反应过来反而忍俊不禁,好半晌才说了一句:“那就祝姜姑娘的铺子生意兴隆。”
  姜藏月承了他的吉言,扬风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另外一个风俗:“姜姑娘,这彩绸还有个甚少人知的风俗。”
  姜藏月不明所以看向他:“扬大人请说。”
  “这彩绸不仅仅是利市缴门红,更说是在旁人新婚夜带回去的彩绸越多,将来越是子孙满堂。”
  姜藏月指尖顿了顿。
  果不其然,她打开盒子再仔细看了看彩绸上面的图案,多少孩童憨态可掬的模样,一条彩绸上能有三四个孩童站坐卧跑的动作。
  姜藏月:“.....”
  庭芜可没说还有这些。
  身侧青年的笑意越发真实了些,姜藏月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情绪。
  竟是久违感到有些尴尬。
  多年不曾有的状况。
  她只想着生意兴隆,未曾想新婚有这习俗,多半还是与子孙有关,便是庭芜先前话未说清。
  这盒子如今带走也不是,扔也不是,竟起了恼意。姜藏月沉默一瞬道:“这彩绸我是为旁人求的。”
  扬风看了纪宴霄一眼。
  “那就当是为我所求。”纪宴霄伸手接过她的盒子,轻笑:“走吧。”
  姜藏月将盒子让给纪宴霄,自顾自往外走,扬风看着两人背影,到底叹息而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也不外如是。”
  姜藏月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
  她走得更快了,今夜遇到纪宴霄果然是没什么好事,但礼部尚书的消息她必须要知道,也就避不开。
  纪宴霄心下一动,像是寻常闲聊:“姜姑娘为何这般热衷于做生意?”
  准确来说是缺银钱,似乎手中有再多金银也填不完一个未知的窟窿。
  姜藏月只觉这人在探查她的私事,就只有一句:“殿下就不缺银钱么?”
  世上人人都缺。
  她这些年在四门学的东西,炼制的幽影弯刀,又岂止是几箱金银就能还清的债,人情债最是无休无止。
  夜色幽幽,纪宴霄将盒子还给她。
  姜藏月抬眸:“殿下这是做什么?”
  “断人财路,无异于与人死仇,我不做这样亏本之事。”他眉眼含笑。
  他知道她缺钱。
  姜藏月指尖紧了紧。
  他与她本就只有合作的情谊,如今这般最好,恩怨分明。
  手中的彩绸盒子颇为有分量,姜藏月开口:“明日我会去俞家小院上香。”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
  一起?
  青年眉眼带着笑意,似乎所有的话都随着心意而言。
  夜里起的风吹起她的裙摆,更添了几分霜冷,长长的宫道似看不见尽头。
  姜藏月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那夜在安乐殿救人到底是对是错,纪宴霄究竟想要什么。想要纪氏灭亡重建武安,还是要毁了汴京城。
  纪宴霄这样心思深沉之人究竟要什么呢?
  为什么呢?
  是因为同病相怜?
  是因为武安国破,灭国太子寄人篱下被日日欺辱,是因为长安候府落得通敌叛国謀逆罪名,满门皆亡?是同样身负血海深仇,所以惺惺相惜?
  “殿下。”她淡淡开口。
  “郡主。”
  “当年长安候府之事没有人敢再搅合进来。”
  他挑眉:“所以?”
  “殿下是在自寻死路。”
  纪宴霄叹息。
  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威胁人的话。
  青衣少女的话语里总是没什么情绪。
  她一个人像是一匹负隅顽抗的孤狼,执意要走完这条曲折之路。
  更不允许有任何人插手。
  冷寂幽长的宫道上青石板反着月光,青年立于莹莹月光,云白大氅更是不染尘埃,干净得让人害怕亵渎,而身前少女却更似一丛青竹,随处可见。
  她要做的事情一旦失败就再无回头之路。
  她可以与人合作,但不需要真正的盟友。
  宫道清雪的宫婢经过,皆垂首行礼:“见过纪殿下。”
  纪宴霄摆摆手,这些人离去。
  姜藏月回神。
  “这怎么听着是像在威胁我么?”纪宴霄拂了拂大氅,跟姜藏月面对面:“今夜可是心情不好?”
  姜藏月行礼回安乐殿:“殿下若无要事,奴婢先回屋了,夜深烛尽,早些休息。”
  “明日之事就不劳殿下同行。”
  一旦搅进长安候府之事,所有人都不得再安宁。
  “先前说好之事,怎可出尔反尔。”他叹息。
  姜藏月:“这是私事。”
  “扬大人也知道。”他眉眼微弯:“不算私事,我与扬大人私交甚笃。”
  姜藏月拧眉。
  这人的脸皮是越发厚了。
  姜藏月不再与他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只会浪费时间。纪宴霄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是他自己要搅合进来。
  若是有朝一日丢了命,也是自己的命数。
  第129章 安意
  汴京城内外的雪已经派出大批人手,过几日也该清理干净了。
  姜藏月跟着扬风到了俞家小院。
  说是小院也不尽然,是四进四出的宅子,宅子跟前还有几个小厮把守,可进了小院到底瞧着是有好些年不曾住人了,爬墙的碧藤蔓延至整面墙壁,多了不少荒凉之色。
  放牌位的屋子跟前放了好些香烛。
  那些香烛久无人打理,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像是自俞凛走后再无人进院中。
  今日来了人,院子里的嬷嬷才惊慌失措出来行礼,且在扬风面前使唤人赶紧对宅院进行打扫。屋中更是抬步就是一串脚印,可见这些嬷嬷已经疏懒散漫到何种程度。
  “还不赶紧清理干净!”扬风呵斥。
  “让殿下和姜姑娘见笑了。”扬风也觉得臊得慌。
  他没曾想俞家小院已经成了这个地步,因着扬府靠得近,是以岳父才让他多看顾几分俞家小院:“这些个老嬷嬷,回头统统都发卖了!”
  “实在是太无礼数。”
  扬风将她二人带进放置牌位的屋中,这才出去收拾下人。姜藏月拿起香缓缓点燃,身侧纪宴霄嗓音响起,温润动人:“礼部尚书于长安候府有恩?”
  “是有。”姜藏月敬上香,这才回了一句。
  “听闻当年便是礼部尚书为侯府之事在朝堂死谏而亡。”
  “不尽然。”
  姜藏月淡淡道:“礼部尚书俞凛那一脉一个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