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他知道青衣缺钱缺得紧,所以今年年礼直接送了一盒黄金,待将门主的账还清,总归是少一些桎梏。
  姜藏月接过庭芜递过来的年礼盒子,眸光顿了顿,将东西放置好,道:“多谢。”
  说起来顾崇之是对她有恩的。
  细雪轻飘,夜里少女嗓音淡淡,庭芜嚷嚷的声音再度响起。
  “姜姑娘,满初姑娘说了明儿初一也有讨吉之事,你记得给自己也捏个面团蛇啊!”
  “奴才给蛇摁上绿豆。”小内宦笑着补了一句。
  “明个儿就初一了!”
  殿中欢笑,漆黑天幕间,倒映着汴京万家灯火,长明不灭。
  庭芜带着小内宦当真进膳房开始和面团,雪白的面粉旁放着水碗。他两只手在面团上捏来捏去,蹭了满脸:“这捏的哪里是蛇啊?”
  姜藏月瞧过去。
  面粉团子在盘中淅淅沥沥,清汤寡水。
  青衣少女看着不成气候的面粉盘子有些出神。
  新岁伊始,顺颂时宜,长安候府总是早早准备了年初一需要的面团蛇,豆子和鸡蛋。
  还得填上土,踩结实。
  她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总是趁着年初一埋好后又嘴馋挖出来将鸡蛋吃了。
  娘亲会将她抱在膝盖上,耐心含笑告诉她:“埋三样是为了祛病,因为等这条假蛇从土里爬出来的那一天,等熟豆子从土里长出来的那一天,等鸡蛋孵小鸡的这一天,我们全家才会生病。”
  姜永当即笑了:“所以要等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的时候才会生病。”
  姜藏月歪了歪头看向二哥,二哥捏捏她的小脸:“意思就是,月儿永远都不会生病!”
  她当即开心伸手向姜永:“二哥抱抱。”
  “成!”姜永爽朗一笑,举着她转圈儿玩。姜策在一边无奈看着两人玩闹。
  姜藏月垂眸,再后来她就到了四门。
  顾崇之除了出任务和训练的时候严格,旁的时候也会教她写字看书,是以这些年她的笔触里处处透着顾崇之的影子。
  她的计谋、弯刀、骑射也都是顾崇之教的。有时,在被仇恨蒙蔽双眼时,也是他一把将她拽出来。
  这样的人于她有恩总是不知如何相待。
  在四门那些年她总是无休无止训练自己。
  直到再抬不起一根手指方肯罢休,约莫那时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告诉自己要快些,再快些——
  快些报仇。
  “不丑了!”庭芜终于举起一个成品面团蛇。
  姜藏月收回目光进了屋。
  这些欢笑热闹总归跟她没什么关系,也没有期待。
  满初眼底流淌着笑意,进来反而将她欲誊抄佛经的笔墨都收起来。
  “师父。”她开口:“今儿是新年。”
  姜藏月搁笔。
  满初忍不住道:“若是将自己逼得太紧,那也是很累的,本身就好些时日没休息好了。”
  “我知道。”姜藏月平静开口。
  这些年都被梦魇缠身,每每一闭眼就是尸山血海的噩梦,循环往复。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庭芜还在外面神秘兮兮跟人说:“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袋上扎了四条小辫儿?”
  小内宦不解其意:“显得头发多?”
  “瞧你就是没见识的,我不扎小辫儿头发也多啊,这辫子可是有来头,你听说过长生辫没有?”
  “什么长生辫?没听说啊?”
  “啧,扎小辫祈愿长生呢,我要长长久久开好多的铺子挣好多的银子!”
  “庭小公子志向远大。”
  小内宦也对着月亮许愿:“奴才就祈愿安乐殿越来越好,殿下步步高升。”
  “行!”庭芜啧了一声,美滋滋:“殿下步步高升,朝中新贵,铺子盆满钵满,生意兴隆!”
  殿中闹成一团。
  宫里也就今日放得松些。
  庭芜又拿出一副马吊,召集了一些人一块玩儿,时不时就有喝彩之声。
  各宫里和安乐殿也相差无几,因为主子们都去大殿参加年宴去了。
  跟庭芜打马吊,小内宦整张脸都快被纸条贴满了:“不公平!庭小公子欺负人!”
  “你血口喷人!”几人围桌石桌前,纸条满天飞。
  等到了后半夜年宴散场,安乐殿中总归是清净了下来,满初想要陪她也被打发了出去。
  人与人之间并不需要太深的羁绊,若是羁绊太深就会成为软肋。
  连日落下的积雪将蜿蜒缠绕的雕花栏染了莹润的白,冬夜清寒,不知是不是红梅簇簇积雪太重,枝头发出轻而闷的折断声。
  入宫一年有余,廷尉府依旧安然无恙。
  姜藏月重新点燃被风吹熄的雪灯,将它好好挂在枝头。
  膳房里的灶头放了好几口大锅。
  唯独一口放在一边没动,还有一面背面花纹朝上的铜镜。其他大锅都清理了,灶门总算瞧见原来面目。
  剩下的那口大锅盛满了清水,木勺因为晃动在其中发出清脆敲击声,继而荡开层层波纹。
  木勺勺柄悠然转动方向,避开了她的身影,指向了安乐殿外。
  夜里只有持续纷扬的大雪,待积雪绷到极致时,就飞起来溅出去,连同细小冰挂一同撒了一地。
  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姜藏月看了那花纹铜镜很久,终于伸手将它揣进怀中。
  怀中冰冰凉凉的铜镜反而让她心绪更是宁静了一些。
  听镜习俗她是知道的,只是好些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窗外冷月,枯枝剪影,她踏出了屋门,缓缓朝安乐殿外殿走去。
  细细碎雪随着风落在脖颈间,一阵冰凉。
  她顿了
  顿看向安乐殿外,宫道长阔,并无人影,只有凉意似乎在往骨缝里钻。
  是了,没有吉言。
  姜藏月没有将铜镜拿出来,只是转身往屋里走。
  “安乐郡主,新春嘉平。”
  背后传来熟悉温润的声音。
  她脚步顿时停住。
  银装素裹的宫门前,青年含笑出声。
  待她回眸时,青年执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缓缓跨过宫门门槛,一步步走到近前。
  纪宴霄。
  姜藏月眉眼微动。
  青年一如既往将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云白大氅挡去多余风雪,像是一蓬清霜笼在周身,性子温雅,容止端净。
  在宫廷的冬夜里,实在惹人注意。
  “安乐郡主在听镜么?”他眼中潋滟在风雪中慢慢氲开:“可听到了?”
  姜藏月睫羽微垂。
  怀中铜镜在这一瞬碎裂成无数块,将人的面容照耀得光怪陆离,云遮雾绕再看不清。
  “殿下想要说什么?”姜藏月不动声色略开眼。
  青年伞柄倾斜,距离便是更近了些。
  “郡主。”
  “静宁见春,祉猷并茂。”
  第124章 棋子
  风雪漫卷。
  直扑廊檐之下,将厚重门帘掀起。
  青年云白衣袂被风扬起,寒意愈发逼人。
  姜藏月只是拿出铜镜,随手将之扔到废弃处。
  她与纪宴霄合作,本就各取所需,可有人偏偏要踏过那条线。
  武安质子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些年,还有什么人情世故是看不清的,她杀舒清,杀卫应,算计李贵人,杀三皇子,想来他心里早就清楚。
  更早便是从廷尉府出来那一夜。
  只怕是那一夜他就已经怀疑了,只不过未曾多说什么,那么如今为什么要捅出来呢?
  从他今夜的称呼上。
  从她当初将人从舒清手上救出来,从她替他杀人那一夜,亦从她教他算计人心那一刻开始。
  二人不得不绑在一起。
  纪宴霄气息温和。
  青衣少女在他身前,天青油纸伞上落下几朵凋零红梅,他弯唇叹息:“铜镜为何碎了?”
  为何碎了?
  姜藏月眸子看向碎裂的铜镜。
  铜镜碎成无数块,更甚震成粉末,捡都捡不起来。
  若是有人要碰,只会扎得满手鲜血,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所谓抱镜出门,密听人言,第一句便是卜者之兆,总归只是民俗。而这句话是从纪宴霄口中说出。
  “年久失修。”她只是静静道。
  “当真是年久失修?”
  “殿下还想听到什么回答?”
  夜风疏疏过身,红梅落在他袖上。
  姜藏月没再多看铜镜一眼。
  或许她走错了一步棋,不该在那时救下这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但若非如此,一个宫婢对上华清宫,和喜宫,锦绣宫,便只会剩下无休无止的缠人麻烦。
  她帮纪宴霄夺了大皇子的权利,将芙蓉安插在大皇子府,她便在所有人眼中是安乐殿对纪宴霄忠心耿耿的女使。
  实际不过是各取所需,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