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这些年迈的工匠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对自己的前半生感兴趣的年轻人,便在教他识字之余,把他们知晓的关于魔法辅助装置的知识倾囊相授。
  这些工匠最为得意的,是一个巨大的、被安装在首都学院图书馆的巨型魔法辅助装置,他们为此付出了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努力。
  其中一个人直到死亡降临的前一天,都还能用已经无法停止颤抖的手蘸取酒馆的烈酒,在已经蒙了厚厚脏污的木桌上画出那个装置魔矿石根据月相和星象换位的计算步骤。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我来这里时……十七岁。”他死去前对男人说道,“所以我把那个装置当成自己的孩子……我知道它用于存放魔矿石的某处……刻着‘艾莉薇特’。
  “那些字母是我按照图纸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在我的梦里,那装置有时候……啊,有时候会变作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扑进我的怀里,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就像真正地拥有过一个女儿。’”
  “她长着一头白金色的头发,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哈哈……那是因为我见过萨沃伊……她总是用厚厚的布蒙住自己的脸,但是……非常的……我觉得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还能设计出那样神奇的装置……现在想来……她也许是我爱慕过的第一个女人……”
  “也不知道她如今……会不会真的……有一个我梦里那样的……女儿呢?”
  低喃完这些话,老人就死了——他其实还不到四十岁,但在平民里,这是正常的死亡年龄,高原和寒冷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加憔悴,直到死亡来临,他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样的罪过来到这里。
  男人在最初有些无法理解这个工匠的感情,直到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了属于他的第一个女儿。
  当她小小的身影第一次入梦,男人睁开眼时首先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想到了工匠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他的妻子后来还为他生下了更多的孩子,他们现在最小的孩子也是女孩,叫做卡佳,但很可惜,这个冬天他无法回去,只能通过从前的经验去猜测,他的小卡佳现在长得多高?会长得更像他,还是像她的妈妈?
  脑中出现了妻子儿女的身影,矿工秋卡用更坚定的声音向四周宣告:“我会想办法改良锤子歌,你们相信我,老爷们顾不上我们,我们就自己救自己,这个冬天回不去,下一个冬天,我们都会和家人团聚的。”
  第257章 矿工之歌(2)
  矿工秋卡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从酒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一开始,都是几个矿工住一个房间,大家拥挤着睡在一个通铺里,对面则乱七八糟地放着各自的杂物。
  每个房间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酒醉、汗臭和各种没有立刻清洗的衣物混合在一起的杰作,只能说,还好这里很冷,不然每个杂物堆都会是小动物们狂欢的地方。
  这样虽然节约了聚居地的空间,但也产生了很多矛盾。
  尤其聚居地几乎没有女人,周边也没有临近的村落,导致一些长得清秀又人微言轻的矿工,很容易沦落为被同屋其他人欺凌的对象。
  这些人有的忍气吞声,有的则选择拿起冰凿反抗。对于斯诺怀特家族来说,死几个矿工不是大事,但是对于守矿的骑士团来说,恶性事件的频繁发生,无疑在证明他们无能。
  骑士团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矿工分开住,虽然这需要一些金钱支出,可能还需要扩大一些聚居地的面积——但,瑞诺卡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和荒地啊!
  于是在每年一度的冬日述职环节,守矿骑士团派出了他们最能说会道的骑士。
  年轻的少侯爵仔细聆听了骑士团的请求,也没有多犹豫,就点了头,说趁着矿工们冬天回家快点动工,不要耽误来年开春上矿。
  说完这些,他又想了想,说既然要翻修,就修得好一些——这些矿工和矿脉一起组成了整个瑞诺卡最核心的经济命脉,不要显得斯诺怀特家亏待了他们。
  矿工们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一个冬天结束,再回到聚居地时,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把钥匙,而且广场附近还有了两层楼的酒馆和全天供应热水的大澡堂——天啊,那澡堂居然是给他们用的,听说里面的热水,来自用昂贵的“冰泪”维持的魔法阵!
  矿工们感激涕零,他们更加卖力地在矿脉上工作,回家后把这些经历夸大其词地向村里其他人吹嘘。
  这样的优厚待遇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一年里有三个季节都在封闭地点过着单调生活的辛苦和忧郁,让“被选为矿工”成为了瑞诺卡的乡村平民青年最向往的人生际遇之一。
  当然了,矿工们的房间都很小,对于这些强壮的男人来说,他们也就能勉强舒展开睡在中央的那张床上,床和四周的间隙连让一个人转身走路都困难。
  所以,绝大部分的矿工房间都乱糟糟的,但秋卡不一样。
  秋卡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酒馆的老板有不能用的木酒桶,他把它们买下来,用一双巧手把它们改成能钉在墙上的置物架。
  他不仅为自己做这些事,也为其他矿工做,甚至还能根据大家的要求,把下矿时发现的颜色新奇的石头用冰凿雕刻成造型生动的玩具。
  眼下他的一个架子上就摆了一只可爱的小羊,这是他去年秋天为小女儿卡佳制作的,小羊的眼睛用两枚珍贵的“冰泪”碎屑做成,本想冬天带回去逗女儿开心,却没想到这个冬天矿上不停工。
  但这些都不是秋卡最得意的作品,秋卡最得意的东西放在他的床架下面,那是一堆扁平的石片。
  这种石片在下矿时常能看到,它预示着大量优质的魔矿石就在不远处,被矿工们亲切地称呼为“圣神的路牌”。
  对平民来说,墨水和纸张是奢侈品,大部分人因为不识字,也不需要使用它们,所以聚居地是绝对不会向平民提供这些的。
  秋卡发现了这些石片薄而坚硬的特质,他尝试使用冰凿在这些石片上凿出字母,并很快掌握了技巧。
  秋卡的石片分为几类:一类是尝试制作给妻子儿女识字用的。
  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到了可以上矿的年纪,但是没有和他分到一个矿脉上,因为斯诺怀特家族不太喜欢让父子兄弟在同一个矿脉上干活。这两个儿子继承了他的一身力气,但是在识字上却没有什么兴趣,他的妻子也觉得“好不容易我们才能相聚一个冬天,你却要拿出冷冰冰的石片让我背”。
  但秋卡没有放弃,他觉得他还有两个女儿,没准她们长大了会有兴趣——比如小卡佳,那孩子生下来就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的姑娘。
  还有一类,是秋卡记录的那些死去的首都工匠传授给他的东西。这些知识很杂,从制作魔法辅助装置,到计算魔矿石换位的方式,还有星象和月相的辨识方法。
  秋卡也不知道自己把它们记录下来有什么用,穿凿精细的天象图案比刻字还要复杂费事得多,花费了他大量的休息时间。
  但是他舍不得让这些东西随着老工匠们的逝去就消散于茫茫雪原,时不时的,他会把它们拿出来翻一翻。就这样,他居然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触碰的魔法辅助装置的结构和用法烂熟于心。
  第三类,是秋卡写给妻子儿女的“信”,他把三个季节里的思念和想要对家人诉说的话刻在石片上,他们不识字没有关系,等回家的那一天,他会把被他胸膛的温度暖得微热的石片掏出来,一字一句地念给他们听。
  而第四类,就是秋卡如今在为矿工们准备的东西。
  他打算把这些年大家使用的“锤子歌”整理出来,当然大量用于对应脏话的部分会被去掉,他打算新增预警魔兽从天空中落下、提示最短逃生路线的信号。
  经过多年的发展,“锤子歌”早已不局限于用锤子和冰凿敲击山石,矿工们在险峻地形间用一双双满是裂痕和老茧的手传递晶莹剔透的魔矿石时,也开始用长短不一的唿哨和呼号,提示“前方转角”“即将上坡”,代替杂乱无章的语言指挥。
  秋卡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能否真的在魔兽从空中落下时发挥作用,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做点儿什么,因为大家相信他——“一种可笑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责任感”,他有时候会在脑子里这样自嘲。
  矿脉上的气氛一天天在发生变化,为了尽可能得到更多来自外面的消息,无论真假,越来越多的人一下矿就朝酒馆跑。
  大家都能感觉到,聚居地里来自外面的人在变多,他们大多是其他骑士团的贵族骑士,穿着打扮奇异,有的人能像大鸟一样直接在天上飞,说的话腔调也很奇怪。
  这些骑士不被允许进入矿脉——哪怕是飞在天上看一看都不行,这会被视作在挑战斯诺怀特家族的权威,守矿骑士团对这些外来骑士严厉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