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我做了很多错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第一句话,“我的家——莱恩,也做了很糟糕的事情,瑞拉,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
  他说了违心的话。
  被关在金牢里的日日夜夜,支撑他一直保持着理智和精神的只有一件事:他希望能想尽办法再见瑞拉一面,和她坦白米里德发生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他认为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瑞拉绝不可能还和他在一起,他身上属于自己的和家族的罪行会玷污她属于圣神信使的圣洁……但,他希望能得到来自瑞拉的宽恕——此时的瑞拉究竟是他倾慕的女性,还是神祗在人世的化身,神智已经到近乎崩溃边缘的青年已经分辨不太清楚,他只是凭本能觉得,她的原谅能使他得到解脱。
  “让我听听看,然后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瑞拉在外面的声音很冷静,克劳尔很感激她没有刻意去指出他声音中无法抑制的狼狈颤抖,然后她好像是在和外面的人交谈,“我想进去和他面对面地说话……没关系,你们陪我一起。”
  “那么,请退后,少公爵。”
  那个沉闷的男声话音刚落,克劳尔面前的光滑无缝的墙壁终于裂开了一条缝,滚烫的温度沿着墙壁和地板蔓延,使得赤脚站在金砖上的他不得不快速后退。
  当外面的油灯映照进来时,克劳尔用眼睛挡了一下,他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光芒,双眼一片模糊,还伴随着轻微的刺痛。长时间的禁闭让他的听觉比任何时候都发达,他感觉到三种脚步在靠近他,与此同时,外面还有更多人在走动。
  “噢,我也留长了头发,”见克劳尔的目光有些呆愣地望向自己的编发,瑞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来话长……你不在的日子,我这里也发生了很多事。”
  “你结婚了。”克劳尔发现自己的语气里有挥之不去的苦涩,他的眼睛无暇顾及走进来的另外两人,只看到许久不见的瑞拉使用的是首都已婚女子的常用发髻。
  “嗯……这个更难用一句话两句话说清楚……”瑞拉挠了挠脑袋,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和从前无异,她坐到了一把金属的椅子上。
  从颜色上看,椅子像是就地取材的作品,克劳尔这才有了一些实感,他所在的这座金牢正被那些穿戴沉重盔甲的金元素魔法师包围,这意味着他已经离开了父亲的控制。
  米里德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想说的话很多,问题也很多,让克劳尔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长时间的关押让他和人交谈的能力发生的衰退。
  “这样吧,你先说说你的事,我再说我的事,”瑞拉做了安排,“最后再说咱俩的事。”
  “我们两个的事?”大约是他的语气太傻了,克劳尔注意到和瑞拉紧紧靠在一起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嘴角抿了一下,像是在掩饰笑容。
  她头上居然戴着火纹的金色发冠,这令克劳尔再度陷入了困惑,有种外面的世界在他被关押起来的时候发生了错位的古怪感觉。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只是在这里保证瑞拉的安全。”莉莉安娜想了想,她觉得比起身体状况,眼前男人的精神状态更令人担忧,想和他顺畅交谈就不要太刺激他,“班纳卿,你也坐吧,你站着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这场谈话将决定克劳尔能不能换到一个更舒适的、同时警戒也稍宽松的地方生活,莉莉安娜扫视了一下四周,哪怕骑士们已经拓展过这里的空间,她也不喜欢呆在里面的感觉——压抑、沉闷,最初打开这个金牢的时候,她觉得他们是在打开一个被重重包裹起来的金质棺材。
  第237章 错位(2)
  南方的海岸线已经开始戒严,因为今年风暴上岸的时间比人们印象中的人任何一年都早。
  在夏巡还没有开始的时候,陆地上的骑士团就要开始“赶风”,骑士们都感觉到今年控制这些狂风难度高了很多,而这些狂风所裹挟的大雨也更为惊人,一些沿海村庄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同时也造成了平民的伤亡。
  莉莉安娜的瞬移魔法使得她不必等在皇宫看着消息几经转手、姗姗来迟,为了应对这一状况,她立刻前往了瑞诺卡,要求斯诺怀特家族调拨两支北方骑士团的中坚力量到赛尔斯去,希望这些优秀的水元素魔法师能够帮助主力骑士团即将前往深海的南方沿海地区度过难关。
  此举不光是为了保护南方那么简单。
  莉莉安娜“将所有骑士团都混编起来”的设想遭遇了很大的现实阻力,连瑞拉都被福兰特他们说服了,反过来对她说:“我们熟悉的兵种也不是海陆空混编的,而是术业有专攻。”
  她最终觉得其他人说得有道理,但有一点她不让步:那就是这些骑士团中不同元素的魔法师里,一定要有懂协同作战的人。不然三百多天后,面对末世的灾难,骑士们先因为彼此误伤折损一半,这显得太蠢了。
  讨论到最后,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莉莉安娜不再试图混编所有的骑士团,而是将每个骑士团中都抽取出一到两支队伍,通过解决实际困难的方式让这些队伍适应协同作战。
  被挑选出的骑士均是中坚力量,这意味着他们即使不是高等骑士,也是竞争的有力候选者。最理想的状况是,这些优秀的骑士聚集在一起可以形成一支特种部队,而回到原先的骑士团也很容易提拔成队长,然后将学习到的合作经验传播给其他人。
  “你怎么看待克劳尔莱恩醒来后说的这些话?”莉莉安娜行走在曲折的海岸线上,她来视察斯诺怀特骑士团增援后南方的赶风情况,陪伴她的自然是克里斯托夫,两个人走在最前面,身后的随从和他们保持了一些距离。
  “我不在现场,所以不能随便去论断这是真情流露还是表演,”克里斯托夫回答道,“他阐述的内容,和俘虏的骑士说的话基本对得上,从他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变化也能看出,他这半年一直都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也就是说,”莉莉安娜偏过脸来,“你觉得他的话还算可信?”
  “我还是那句话,莉莉安,在你做出了一个判断后,不需要在我这里得到认同,然后才安心地觉得自己是对的,”克里斯托夫捏了捏莉莉安娜的手心,“能虚心接受身边不同的意见是好事,但更多时候,你需要展示信心和强势,不然你就不是上位者,只是替人传声的一阵风。”
  莉莉安娜嘴里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嘟哝,听起来像是在抱怨“有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打算让克劳尔搬出那个金牢。
  一方面是她觉得克劳尔那天对瑞拉说的话基本可信,不仅是那些内容与他们在外面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的消息是吻合的,还因为克劳尔的情绪。
  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背诵一段腹稿是有明显区别的,如果克劳尔当时是在说谎,那么莉莉安娜只能把“普林斯王国最佳演员”的桂冠从克里斯托夫的脑袋上摘下来,宣布这个奖项从此易主。
  另一方面,是她觉得克劳尔的精神状况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他这半年经历了足以逼疯一个正常人的事情。
  而看起来,他一直在被剧烈的负罪感所折磨,以至于在说话时他都不敢去看瑞拉的眼睛,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地呢喃着“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偶尔抬头看向瑞拉里,布满血丝的金色眼瞳里又满是“请你宽恕我,求你宽恕我”的浓浓悲伤。
  瑞拉当时听完克劳尔说的这些话后,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的手,莉莉安娜看到克劳尔几乎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被囚禁期间长得过长的指甲和他下巴上长出的胡须一样,都已经被人修剪过,手背手臂的外伤也被治疗师处理了大部分,正在快速的愈合。
  瑞拉第二次要去握他的手时,他又躲了一下,而瑞拉很强硬地把他的手指给攥住了两根,他没有挣扎着逃开,只是在被碰到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一个曾经总是露出温柔笑容的青年成了这个模样,目睹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觉得感伤,莉莉安娜看到瑞拉的眼圈红了,瑞拉上次露出类似的表情是因为邦德先生的死。
  莉莉安娜当时真的很想留给他们一点儿独处的时间,但她忍住了这股被情感支配的冲动。理智提醒她,克劳尔目前对她们来说还不是一个可以完全交付信任的人,保证瑞拉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她和瑞拉没有在那里待很久,离开时,克劳尔看起来正常了很多,在告别时还用他从前那种温和又彬彬有礼的语气,对莉莉安娜开口:“殿下,感谢您能允许……”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使用“格林小姐”来称呼瑞拉已经不合适,但又不知道——也太不想知道她的夫姓是什么,虚弱让青年不太能掩饰情绪,他的纠结直接流露在了脸上,说道:“她能来看望我,我很感激。”
  “你仍然可以直接称呼她‘瑞拉’,”莉莉安娜眨了眨眼,在这场对话中,没有人向克劳尔透露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克劳尔已经自然地修改了对她的称呼,看来只要不关心则乱,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都没有影响他的观察能力,“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克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