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等等——那是什么?
  恐惧?
  衡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旅者的面容微微扭曲,她的眼睛圆睁,衡念几乎能够看到她眼中的血丝,针尖似的瞳孔紧锁着衡念。
  她在为什么而恐惧?
  剑?
  衡念的剑在此时毫不留情地劈砍向旅者,而对方的眼睛在落在那把长剑上时却又如同月牙般地弯了起来。
  她不怕武器。衡念心想。
  那就是……
  旅者微笑着伸出食指和无名指,轻悄悄地夹住了那柄剑。
  “还不够。”旅者大笑着说,她的眼中此时已全无恐惧,只剩下一种傲慢而狂妄的愉悦,她将这一切当作一种平淡人生中的娱乐。
  她双指用力,几乎要将长剑折断。而那种撕裂钢铁的力量全部作用在衡念的精神上,撕裂般的苦痛如同潮水,在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衡念的眼睛充血,金色如同熔岩般炽热,她恨不得将对方的血肉全部吞下。
  “你赢不了的。”旅者好整以暇地看着衡念,“记住我的名字吧,你已经获得了知晓它的权力。”
  “还有,再见。”旅者的嘴唇翕动,吐出了那个在历史中消失殆尽的名字,她的手臂用力,瞬间折断了手中的长剑。
  而衡念也听清了骨骼错位的声音,那来自她的脊椎。
  ……
  坐在衡念床边的女人将手搭在衡念的脉搏,再确认那里并无任何搏动之后,她疲乏地叹气。
  乳白的光晕从她的身体中漂浮而出,漂浮不定上下游弋,最后笼罩在衡念的眉心。
  世界自此之后重新变得灰暗。
  时间的齿轮逆向旋转,“咔擦咔擦”直至一切归零。
  ……
  某个时间点的衡念重新睁开双眼。迷茫和苦痛如霉斑一样覆盖了她的心灵,可衡念的脑海中却只有一样东西——那个人的恐惧。
  如同永不褪色的影片,死死烙印在她的头脑里。
  于是,她再次患上梦渊症,再次来到梦境的深处,那里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地花园,深浅不一的绿落入她的眼中。
  黑猫和白蛇如约而至。
  他们坐在花园中心的高背椅上,明明灭灭的眼睛如同漆黑天幕中的晨星。、
  他们沉默的望向彼此的眼睛。
  重复的时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是如此的沉重,但那些痛苦的记忆完全无法与旅者相提并论。
  “交给我吧。”衡念说,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
  那是一份并不属于她的职责,可前期的沉默成本足以让她将这一切视作自己的责任。
  蛇和猫立刻开始大声说话,不过那些话语落在她的耳中,听上去很像猫叫和蛇的嘶鸣。她想,她可能已经疯了,她对周围一切的认知已经开始改变。
  不过衡念并不在意,她不在意。
  一切都没有意义,生死不再重要,人命不再重要,驱使她前进的似乎只剩下仇恨。
  她空虚的目光掠过廖清梨和魏春来,最后定在某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出神。
  他们的嘴巴还在动,但说出的话语却一点没流入衡念的脑子里。
  衡念已经做下决定。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便可以轻松地接手这两人的记忆。
  他们太信任衡念了。
  以至于忘记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是衡念的梦境,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她。
  她拍了拍手,脸上少见地带上笑容。她说,没问题,我不会强行取走你们的记忆。
  她又敲了敲桌子,无形的手举起茶杯,暗红的、馥郁的、散发着浓郁茶香的液体流入了三人的杯中。
  她说,喝杯茶吧,我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办法。
  看着两人毫不怀疑的、饮下茶水的动作,她的笑容随之加深,那是真正的、久违的快乐——由一种奇怪的释然引起。
  是的,放弃从来都不失为一种选择,更何况,这是一种单方面由她所斩断的、他人的放弃。
  “嘭——”的一声,两人直直倒下,衡念并没有错过两人眼中的惊诧和不可思议的愤怒。
  记忆和埋藏在骨血中仅存的,属于[蓝月与红雾]的权限被她小心翼翼地从两人的而灵魂中分离而出,那些流淌的,如同水晶般璀璨的东西静静漂浮在空中。
  衡念温柔的怀抱住那些漂浮的精神碎片,来自两人的记忆在她的头脑中翻滚,来来回回,给她脑海中的许多画面增添了不同的视角。
  她看到了廖清梨的挣扎,同胞的姐姐的血不只一次濡湿他的双手,死去的人将情报递送给他,失去温度的身体和浑浊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脸。
  她看到了魏春来的怒火,她握着剑,战至血液流尽、战至从其他尸体中抽去血液、战至无人可屠戮、无人可流血;最后血河漫过她的脚踝、膝盖、胸口、口鼻。
  欢乐和笑声很少,负面的情绪才是回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些苦痛冲击着她的灵魂,同时让她的精神愈发强韧。
  还不够。但也许已经可以一战。
  衡念心想,从廖清梨和魏春来的回忆里挣扎而出,两人趴在桌面,眉心深处的褶皱却莫名地放松下来。
  “晚安。”衡念轻声说,两人的身影如同被吹拂而去的尘沙,从衡念的梦境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撑着下巴,看向空无一人却愈发绮丽的花园,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家人朋友的脸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这样,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世界正在重复。
  廖清梨和魏春来的记忆被她取走,乌沉雪……
  乌沉雪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年轻而稚嫩,他安静而乖巧地对衡念露出笑容。
  乌沉雪很幸运。或者说,他在每次轮回中都按照衡念的吩咐,将附在他身体中的系统转递给衡念,那些附在他体内的、与怪谈相连的权限会彻底带走他对于轮回的记忆,让他不再记得轮回的苦楚。
  现在,只剩下她了。
  ……
  “喂!”朔念的声音,或者说衡念的声音在衡念的耳边响起。
  “不好意思。”衡念从层层叠叠如同迷障的记忆里抽出身来,她的神智重新回到当下,一场对峙,最后的乐章。
  “什么时候开打?”朔念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她冷冷地说,“别像个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结束的懦夫一样。”
  “最后一个问题。”衡念说,“窥隙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
  “你好奇的就是这个?”朔念说,“你不想知道一些更劲爆的消息吗?比如世界的真相,怪谈的本质,我的种族之类的问题不是更有意思吗?”
  “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衡念靠在扶手椅中,完全地放松脊背和肩膀,柔软地皮质和填充物让她有些满意地眯起眼,“我想知道关于一切的起点。”
  “至于你的种族、怪谈的本质之类的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它们只是那样发生了而已。”
  朔念看着懒洋洋地衡念:“行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个组织的起源,确实是我。”朔念说,她左右手的拇指并在一起,手掌折叠又展开,像只翩翩废物的蝴蝶一样抖动着。
  “大概是那天无聊吧。”她眯着眼睛,努力地在回忆中翻找,“那时在打仗,我捡了个孩子,又在城市里找了个没人在意的地方,建了个避难所。”
  那个孩子大概有双金绿色的眼睛。朔念想,他看上去很可怜,而她恰巧有点无聊。
  “你养大了他。”
  “是的,我养大了他。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到高大英俊的青年,再到垂垂老矣的暮年,他一直跟着我。”
  朔念的脸上是一种怀念和宠爱——真正的、对宠物才会露出的宠溺。
  “可你不会老去。”衡念喃喃自语,人类对死亡和衰老的恐惧是刻在dna里的,而朔念明显不像个会好好引导孩子树立正常三观的长辈。
  “是啊。”朔念意味深长地说,“我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他一种错觉——我的永生背后存在着某种条件,即使是普通人,只要能够越过某条线,那么即使是他一样的人类,也可以获得如我一般的漫长生命。”
  是个骗局。衡念想到众生娱乐里的尸体,和那个里人类越来越远的蝴蝶怪物。
  “蜕变、转化、筛选或者升格……”朔念竖起手指,从食指到小拇指,遮住了她愈发灿烂的笑容,“不管他怎么称呼这种转化,大概都是我留给他的一点错觉吧。”
  “那是我的一小块碎片。”
  第97章 彷徨者与茶话会(完)
  ◎最后一刃。◎
  “人类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朔念说,她笑着,说出的话语却冰冷而淡漠,“他们的神志太过脆弱,一点点额外的力量就会将他们的精神撕碎,变成不人不鬼的生物。”
  “多余的力量倾泻而出,甚至会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