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路艰难行进,她越发的担忧越修,褒斜道尚且如此艰险,子午道比之更甚,黄河也更比褒水浩荡,可以想见越修受了多大的苦楚。陆绶也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她的胸口一日比一日沉重。
  在褒斜道跋涉十日后,一行人终于出了秦岭,抵达眉县,距离长安咫尺之遥。这一路的跋涉,凤清整个瘦了一圈,面色也憔悴苍白,但是冯翊还是看到了,出秦岭的那一刻她眼里的期待。他只能默默收回了想去扶她下马的脚步,远远的看着她扶着牡丹的手下了马。
  距离拿下潼关已过去了一月,如今陈仓至长安一线,均在梁军控制之下。张氏家主张议也颇有谋略,在得知凉州军不再西进之后,他迅速主动出击,一路急行军,在武威郡境内追上了凉州军,双方展开了激战。
  独孤彦得知后,将陈仓守军调了一半去驰援张议,双方夹击,最终于六月底将凉州军一举歼灭。随后,张议带着自己的人马也往长安与梁军汇合。七月初,长安周围或降或败,尽落入梁军之手,长安已是一座孤城。
  回鹘大可汗已经病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各部落王爷自从潼关被破后,也停止了驰援,纷纷驻足观望。
  如今只有长安城内还有七万守军在顶着,但也是军心涣散,各王子争夺汗位已是白热化,守军里面也是各有派系。若是大可汗此时咽气,怕是都不用攻城了,他们自己内部会先打起来。
  独孤彦和越修显然就是这个打算,故而对长安一直围而不攻,意图兵不血刃,拿下长安。
  上安门外,梁军五万人马,军帐绵延数里,独孤彦已在辕门外候着,等着迎接凤清一行。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来解决,谁让他嘴快呢?
  他来回踱步,默默在心里祈祷,这韦夫人收拾伯齐就好,可千万不要牵连自己!
  第42章 相见“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在来的路上,凤清想过了所有的可能,可真到了跟前,她却连掀帐帘的勇气都没有,在帐前踯躅不前,她害怕会看到越修毫无生气的脸,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就在她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帐内传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凤清眼睛一亮,下一秒就冲了进去。冯翊嘴角微微扯出一丝弧度,似在替她开心,又似在苦笑自己,转身和其他人一起去了独孤彦处。
  凤清熟练地一头钻进了越修的怀里,又想起他还有伤,忙退开些,“你还痛吗?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快给我看看!”
  说着就去动手脱他的衣服,越修也不避,任由她动作,很快就光了膀子。凤清没有看到包扎的绷带,也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伤口,她疑惑地抬头看向他,只见他正含着笑意看着她。
  “你骗我!”
  “你瘦了许多!”越修抚着她的脸,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心疼,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我没骗你,是它救了我!”
  凤清一眼就认出那是她送的荷包,里面装的是她先前去栖玄寺求得的平安符,第一次回信时一起送过来的。
  “冉冉,也是你救了我!”越修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我收到后一直将它放在胸口,就放在护心镜后面。我确实中箭了,但是箭射在了护心镜上,冲击力太大,震得我胸口一麻,在城墙上没站稳,掉了下去。箭没有伤到我,我是掉下去被水给拍晕了,又
  断了两根肋骨,青松跟着跳下去之后,抓住了我的衣服,但是黄河水流湍急,他拖着我也游不快,只能一边顺水漂,一边往岸边游。”
  凤清眼里满是泪花,“那后来呢,后来怎么获救的?”
  “后来水流缓了之后,青松拖着我上了岸,在山里碰到一个猎户留下的小屋,他就在那里等我醒来。我再醒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肋骨断了也不敢乱动,青松就把我留在那,他自己回到军营找独孤,带人过去把我接回军营。这一来回,就过了三日,我回到军营才知道独孤一早就把战报送了出去,对不起,冉冉,让你担心了。”
  凤清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许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担忧、愧疚、自责、懊悔,此刻都化成了眼泪,争先恐后的从眼睛里涌出来,很快就洇湿了越修的衣襟。
  现在她才懂了,在江夏时,越修看到她从昏迷中醒来时脸上的惊喜与小心翼翼,彼时她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如今她终于感同身受,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担心得而复失的恐惧。
  收到战报到现在不过短短一月,可这一月她夜不安枕,食不下咽,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越修会不能再在陪着她,那一刻,她觉得仿佛天都要塌了。
  成婚一年多,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他会时时惦记着给她带喜欢的吃食,送她喜欢的首饰,韦家遇到麻烦时,他会挺身而出,替她遮风挡雨。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嵌入了她的生活,浸入了她的血肉,想要剥离,就要承受切肤之痛,锥心刺骨。
  凤清靠得久了,越修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虽看着已经大好了,但是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尚未恢复,但他恍若未觉。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因着连日赶路,无心打理,手感都毛躁了不少,发髻上还带着些微浮尘,他心疼,但又暗自开心。
  他此刻无比确信,这一年多的日拱一卒,他终于拱进了冉冉的心里。他甚至想,早知道受伤就可以得到冉冉的爱意,就应该早点试试,何至于拖到现在。
  越修轻手替她擦着眼泪,“别哭了,看着你掉眼泪,我的心都要皱在一起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上天被你的诚心感动了,保佑我渡过此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肯定可以长命百岁,一直照顾你到老。”
  “谁要你照顾,你若再这样冒险,哪还能长命百岁啊?”
  “好好好,以后我一定小心谨慎。”他笑着应和,随即又正色道:“但是冉冉,这一次是不得不为,你知道长安的遗民都怎么称呼我们吗,说我们是南渡的软骨头。我不愿意背上这样的骂名,我的士兵们也不愿意!如今山河破碎,流民遍地,身为军人,我不可能一直沉溺于建康的歌舞升平,收复故地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这就注定了,我以后还会遇到无数次这样的危险,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力保全自己,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一定要好好生活,安度余生。”
  凤清觉得鼻头又泛酸了,她强忍住,“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越修揉揉她的头发,凤清皱着眉躲开,“好几日没洗了,脏!”
  “我也好几日没洗了,我俩一对脏公脏婆,哈哈哈。”
  向来爱美的凤清可不愿意得个“脏婆”的称号,伸手握拳去打他,越修大掌包住她的拳头,连连讨饶。笑闹声传到帐外,月季和牡丹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
  凤清终是不放心,又叫来冯翾给越修把脉,冯翾也确定无大碍了,才彻底安心。
  冯翊的到来,让独孤彦信心倍增,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冯翊南征时的功绩,军中可是无人不知。独孤彦颇有惺惺相惜之意,“没想到竟能得冯将军襄助,看来此番,我们定能大胜而归!”
  “太守过誉了,冯某乃冯翊郡人氏,克复故乡,实乃分内之事。”
  “原是如此,冯将军大义,能与冯将军并肩作战,是独孤的荣幸。”说完,他偷瞄了眼中军帐,凑近低声道:“这韦夫人看着身量纤纤,明艳娇弱,不曾想内里竟是十分凶悍,这一路行来,不容易吧。”说着,还一脸怜悯的拍了拍冯翊的肩膀。
  冯翊收敛了神色,冷声道:“夫人乃是女子,又是上司之妻,太守如此背后议论,不妥吧?”说完没等独孤彦反应,便拱手告辞,“冯某还未收拾行李,先去安置了,太守自便。”
  “哎......哎......别走啊,我这不就是私下里说说嘛......”独孤彦看着冯翊头也不回,小声嘟囔着,“伯齐有了夫人陪着,我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唉!”
  凤清便在军营里住了下来,越修把他的军帐用厚厚的帘子隔开,外面用来议事,里面是寝居。他行动已不受影响,只是不能太用力,慢慢休养便是,好在冯翊来了,可以暂时替他率军,他只需要运筹帷幄之中即可。
  冯翾一到,就一头埋进了伤兵帐,和军医一起照顾伤兵,凤清见越修确实无大碍后,也加入了冯翾。
  两人都换下了都换下了繁琐的曲裾深衣,穿上了短襦袄裙,纵使七月流火,但成日守着药炉,给伤兵们换药,凤清额头的汗迹依然未曾干涸过。
  中军帐里,众将在一起议事,长安城内关于大可汗已经病逝的流言甚嚣尘上。诸王子的王府都被护得铁桶一般,生怕放进了对手的刺客,死在了黎明之前。
  独孤彦抚着胡须提议:“余以为可以派人去接触三王子,此人刚愎自用,目光短浅,我们可以与他合作,承诺届时成事后放他去洛阳,他定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