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李汝萤一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随后,经过一系列沐浴更衣的步骤,李汝萤披散了青丝,身着寝衣走进了内室。
  重重帘幔掀抬起,却见申鹤余正侧靠在床边的几案上,睁了睁惺忪的睡眼。
  “公主,你回来了。”
  李汝萤大惊:“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方才不是回府去了?!”
  申鹤余晃了晃脑袋,将困意驱赶,站起身,道:“公主先前答应在我伤好之前都陪在我身边,我怎能忍心令公主去做言而无信之人?”
  李汝萤气滞:“那你便偷偷藏来我府中?又不怕市井流言了?”
  申鹤余道:“我来公主府中是我死皮赖脸求公主青睐。而公主来我府中,却是纡尊降贵,有失公主身份。这两者之间,实在有天壤之别。”
  李汝萤苦笑了一声,她觉着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我叫雾月帮你寻一间空房。”
  “不用。”
  话音才落,却见他利落地抱了两床被子在她的帘幔外铺好躺了上去。
  “此处便极为合适,公主好眠。”
  其实他原本还想再逗一逗她,可怎想她不知洗漱了多久,他等着等着便睡着了,如今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如何也没有了逗她的兴致。
  次日一早,约莫卯初时分,雾月端了铜盆去院中汲水,备着公主醒时要用。
  便见到有人在不远处闲庭信步。
  那人正是昨夜惹了公主不快的申郎君。
  竟还想趁着公主不备,提前翻进府中设伏?
  雾月轻轻放下手中铜盆,轻声唤来护卫,一群人自信十足地打算将他擒住。
  申鹤余十几年来,日日都有晨练的习惯,如今身上有伤,虽打不了拳舞不了剑,却也闲不住。
  听见身后的一阵脚步声,在他们即将凑近时,他陡然调转过身。
  却见以雾月为首的一群盔甲穿戴整齐的护卫正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
  他无奈一笑:“雾月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
  雾月不与他多言,直接挥手令众护卫将他拿下。
  雾月颇为愤慨:“昨夜公主仁慈,想不到十六郎反而小肚鸡肠,竟大清早埋伏在公主每日必经之路上,打算恐吓公主。”
  申鹤余如何能真对府中护卫动手。
  虽他们武艺不怎么精湛,哪怕一块上也打不过他。
  可是彼此哪怕赤手空拳,切磋起来也免不了要伤筋动骨,反倒给了真正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
  是以,他没有反抗,由着他们绑了他,将他锁进了柴房。
  等李汝萤醒转时,已是卯正了。
  她披上衣裳,见申鹤余昨夜所躺的地方无论被褥还是申鹤余本人都不见了,一时心中存疑。
  但想着他这样一个大活人应当丢不了,便唤来雾月准备洗漱。
  雾月神采飞扬,甫一进门就兴冲冲同她分享不久前的捷报。
  “公主,您猜晨起时,我与护卫他们将谁拿下了?”
  李汝萤打了个呵欠,轻飘飘问了声:“谁?”
  “申十六郎!”
  “申十六郎?”
  “正是!半个时辰前他在府中行色鬼祟,意图潜藏起来对公主不轨,还好我发现及时,带人将他捉了起来!”
  李汝萤丢下净手的帕子:“他人呢?”
  雾月心道公主果然惊喜。
  “就在柴房!”
  李汝萤将
  罩袍披好,脸也不洗了,立时急匆匆走了出去。
  雾月疾步跟在她身后:“鞭子、藤条或是竹板,公主想拿哪个来罚他?奴婢去寻!”
  李汝萤苦笑:“不用,你去取些水来就行。”
  雾月了然,公主是备着他疼昏后,用冷水将他泼醒。
  认认真真点点头:“公主稍候,奴婢就来!”
  李汝萤将柴房门推开。
  申鹤余屈膝躺靠在墙壁上睡着了。双手的腕上被紧绑了一圈麻绳剪在身后。
  她蹲去他身侧,将堵着他口的布团拿出来,唤道:“申鹤余,醒一醒。”
  她又唤了几声,他却仍不睁眼。
  她的目光落在他前襟上。
  莫非雾月他们动作太粗暴,扯裂了他的伤口,以至于他疼昏过去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解开他脖颈下圆领袍的那颗玉扣,将前襟敞开,低头去看有没有渗血。
  正在这时,申鹤余却忽然睁开了眼。
  二人这时的姿态实在很是微妙。
  申鹤余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而她的手指正捏着他前襟的衣衫。
  因他忽然的这一醒转,李汝萤将手中的衣料抓得更加紧。
  “你……你还好吗?”
  申鹤余喉结滚动,神色有些不自然,眸光落在了她牵拉着他前襟的手上。
  他如实道:“不怎么好。”
  李汝萤收回手,连忙解释:“我是怕他们不知晓你受伤,举动间弄裂了你的伤口,以为你因此疼昏过去了。”
  申鹤余双手被绑,如今竟颇有些体会到了昨夜她被他反剪着手时,心中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是不同于游刃有余,反而有些不确定的紧张感。但同时却又带着几分期待。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怎么敢看她,顾自琢磨着去挣脱手腕的绑缚。
  不得不说,那些护卫绑人的手法的确有可圈点之处,他竟一时解脱不开。
  李汝萤见状,连忙要帮着他松解开来。
  绳结解开,申鹤余站起身。
  此时,雾月端着一大盆水走了进来。只见申鹤余绳结已解,疑他要当面对她的公主不轨,忙快步拦挡在李汝萤面前,结结实实泼了他一脸水。
  “公主莫怕!”
  申鹤余这下彻底醒了,睫毛上的水珠颤动,有些哭笑不得。
  “公主府中洗脸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李汝萤以为雾月是不慎手滑才泼了出来。
  侧首问她道:“不是叫你去拿些水来给申长史喝?”
  雾月“啊”了一声,“公主明明说的是取些水……”
  不是要备着将他泼醒?
  她竟理解错了!?
  李汝萤道:“快叫人寻个郎中来,申长史身上有伤,沾了水不好。”
  雾月忙又跑了出去。
  申鹤余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不妨事,我没那么娇弱。”
  李汝萤却是又唤来人,叫他们为申鹤余重新包扎伤口,带着他去换身干爽的衣裳。
  与此同时,李汝萤也回房重新洗漱穿戴。彼时她正描着眉,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了一阵喧阗。
  她正纳罕着,便见雾月兴冲冲跑了进来。
  李汝萤问:“是郎中来了?”
  雾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郎中已叫人去请了,不过咱们府上如今有现成的郎中了!”
  李汝萤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我就在府门外贴了布告,欢迎有才之士前来公主府自荐。
  “今日一大早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学士,他们当中便有医术极为超群的。
  “我都将他们引去花厅,叫人将他们的名字一一登记下来,只待着公主去见呢!”
  雾月兴致勃勃,“他们大多都是来京备考的学子,原本都已诗名远播,就差京中贵人们的推荐,便能在科考中拔得头筹。
  “若说策论争辩,他们原本就常年备考着这些,心中定有各自的技巧,朔安中少有能比得过他们的。
  “公主只管从他们当中挑出几个拔尖的来做公主的幕僚,日后公主便再不怕论不过申郎君,反叫自己憋着一口气了!”
  李汝萤忍不住抚了抚额。
  雾月这都是想哪儿去了?
  她何时与申鹤余辩论,又何时输给他了?
  兴许是昨夜她心不在焉,含含糊糊就应了雾月的话,这才叫雾月误会了。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她总不能拂了雾月的一番好意。
  她站起身:“那我随你去瞧瞧。”
  公主府花厅内,风流才子齐聚一堂,单论模样都生得各有千秋,举手投足间也都恪守礼节。
  众人齐声向李汝萤行礼:“拜见公主——”
  李汝萤抬手免了他们的礼,学着先前阿兄接见文士的模样,象征性地问了问他们的名字,对近日朝局有什么新的看法。
  起初李汝萤看起来听得很是入神,时不时附和上几句,可兴许是太入神了,以至于渐渐的,她的神思飘进了另一个太虚境界,坐在椅凳上支颐半眯了过去。
  隐隐约约间,几名文士的鞋靴在她眼中晃来晃去,文士们各执一词争辩的声音伴奏为乐,俨然如同一种新的文士舞乐。
  当初阿兄还在时,她在一旁最多能看阿兄与他们论上一盏茶的时间,便就逃之夭夭了。
  如今她不禁感慨,阿兄当初一见文士就是至少半日起步,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她由衷为日后即将如同阿兄一般接见文士的现任太子李祐感到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