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这样的情况,已经足够让他永远都不回去,一辈子都呆在战场上了。
  明明是曾经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却再也不能带来丝毫的喜悦。
  过去喜欢的杀戮变得厌倦,享受的痛苦变成了折磨,糟糕的精神状态却反而让人尝到了刀尖舔蜜般的快慰。
  有时候拉尔斯都觉得,或许自己已经疯了。
  明明身体和精神图景都那么健康,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枯萎。
  可难道回去之后就会好起来吗?
  也不会的。
  如果向导小姐从来都没有去对他做过那些多余的事情,那他确实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做到什么都不去在乎。
  那种心态下,就算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去和别人交欢,他都可以无动于衷。
  毕竟哨兵都很擅长通过折磨自己来压制痛苦,靠扭曲的情感来维系长久。
  但是现在却不行了。
  所以不可以回去,那只会让他更痛苦。
  至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拉尔斯还可以蒙蔽自己,还可以去幻想。
  可回去之后,平静就会被打破,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能选择逃避。
  然而逃避也是痛苦的。
  陪伴会充斥惶恐,远离会抽离灵魂,拉尔斯根本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或许死亡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他又还不能死。
  孕囊里的蛸卵已经长大了,会在他休息的时候在里面滚来滚去。
  拉尔斯想,就算他要死,也得等到它们被孵化出来再说吧?
  但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太痛苦了。
  自我放逐得越久,内心就越空寂,像是怎么也填不满的黑洞。
  只有休息时蛸卵的活跃,才能够让他短
  暂的萌生出微弱的安心。
  意识到自己竟然滋生出了这样的心态时,拉尔斯又崩溃了一回。
  他根本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不彻底放弃他,又不想要他。
  给他套上了绞索,又不去彻底杀死他。
  拉尔斯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终于学会了主动去思考,试图去明白、去触碰她的想法。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
  拉尔斯隐隐意识到了她想要什么。
  力量、勇气、胜利和坚韧,她想要看到的是这样的他。
  但他根本做不到。
  太荒唐了,向导小姐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医生了。
  不让他向深渊滑落,又不肯让他去攀附,反而让他自己去攀登。
  可攀登什么呢?
  攀登之后呢?
  让她去接着挑选下一个目标吗?
  维持现状,至少还可以让那条联系着他们的、脆弱的、随时都会断裂的丝线一直存在。
  但改变,却是未知的,是让人惶恐的。
  隐隐约约触碰到凌伊真实想法的拉尔斯,只觉得更加痛苦了起来。
  在他以为她只是对自己用上了更酷烈的玩弄手段,在他以为她只是将他的依恋视作负担……却突然发现,她其实一直都在引导你。
  她或许真的对他没有感情,但她又是真的想要修补好他,想让他变得更好,想让他向前走。
  无论是自由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最终能够好起来,她都可以给他。
  就像曾经他感受到过的一样,只要当初他可以忍受到向导素自行消失,她就什么都不会去做。
  这种期望对拉尔斯来说太沉重了,又或者说,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的期许。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又会怎么做?
  彻底与他切割吗?
  拉尔斯不知道,他甚至不敢去想。
  可他又每天都在想。
  拉尔斯逐渐意识到,他其实很缺爱,但他对爱又没有具体的幻想。
  所以当凌伊强势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时,他就难以自抑地沉沦在了她暴烈施加的感官刺激中。
  但他只能接受这种猛烈呈现的形式,既接受不了它会消亡,也接受不了它会衰退,更接受不了它会一直维持现状。
  他只享受、也只想要被淹没在她施加的一切感受中,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么他自己呢?他自己有主动迈出过哪怕一步吗?
  拉尔斯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他无法为自己意识到的一切做出任何改变,周围除了自己站立的地方,仿佛都是悬崖,都是深渊。
  直到长期驻扎的任务结束,接收到总军区的召回令时,拉尔斯依旧还是茫然的。
  又或者说,他依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可以让向导小姐不抛弃他,亦或是该怎么重新替自己找到出路。
  他始终还是想逃避、还是畏惧、还是恐惧……
  然而此刻,看到光脑上下发的通知,那颗空寂茫然的心,却又突然一下子高高吊起。
  拉尔斯惶然的意识到,他竟然开始害怕回去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果向导小姐验收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她会怎么做?
  长久以来用鸵鸟心态掩盖的脆弱平静,甚至都不需要再次见到她,仅仅只需要一个与之有关联的消息,就足够打碎他的一切幻想了。
  拉尔斯微颤的指尖忍不住蜷起,愣了好半晌,才回复了邮件。
  总要面对的。
  他微红的眼珠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联系列表。
  拉尔斯对凌伊的动向并不明晰,毕竟他刻意逃避了这些。
  所以在分开的这段时光机,他唯一没办法避开的,就是一年前凌伊晋升最高统帅的消息。
  废土纪元开始以来,还未有向导担任过这个职位。
  向导虽然军衔晋升得很快,但往往在晋升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沉寂。
  毕竟向导的身体素质,并不支持她们去高强度的处理军务。
  故而这个消息在传出来时,引发了很大的轰动,就连拉尔斯所呆的这个靠近边境的战区都听到了消息。
  那是他唯一一次去主动有关于凌伊的消息。
  总是滞留在总军区的黑暗哨兵是他最大的信息来源。
  猫科好奇心重的本性,让那些哨兵总能打探到一般人不知道的消息。
  所以拉尔斯也知道她不是被那些野心大的家族抬出来的、权力倾轧下的吉祥物。
  她有着很多的拥趸,或许是在白塔中就开始汇聚到她身边的,也或许毕业后才遇上的。
  总之,她的元帅府不是个空架子,她没有掣肘,政令不会受到阻碍。
  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
  被她训得服服帖帖的黑暗哨兵会成为她手里最好用的兵刃,她根本不会遇到麻烦。
  也从来都不需要一个无关紧要、空心一样的哨兵。
  拉尔斯恍惚的点进她的头像,又飞快地退了出来。
  他偏头将杂物收进空间钮,竭力克制住自己对未来的恐惧。
  接替他职位的哨兵很快就来到了战区,拉尔斯将相关资料都移交给对方。
  尽管不知道最终会面临着什么,尽管内心仍然还是没有答案,他还是没有再挣扎,交接完毕后就踏上了返程的军舰。
  但当他坐在座位上,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时,情绪还是难以控制地变得焦躁起来。
  明明元帅府是独立于总军区之外的,他大概率不会碰上对方。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心里弥漫开的那些情绪。
  拉尔斯忍不住捂住腹部,感受到蛸卵在掌心靠近时的滚动,沉沉吐了一口气。
  这种等待宣判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他的指尖忍不住收紧。
  这已经成为了拉尔斯如今的习惯性动作了。
  心口的那道印记他没有再去触碰过,这里却经常去触碰。
  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前者只能感受到痛苦,意识到自己的怯懦,而后者却可以感受到安心?
  也可能是因为孕囊被长大后的它们给撑大了,让他难以忍受,经常去碰,适应之后也习惯了去这么做。
  这害得拉尔斯甚至都无法再去维持自己过去的那种穿衣风格。
  不穿作战服的时候,他也会用长袍将自己从头到尾都笼罩住,免得有人疑惑他的肚子为什么会鼓起来。
  拉尔斯一直都有在感受着它们的变化。
  时至今日,他隐隐有所察觉,蛸卵或许已经到了快孵化的最后阶段了。
  那层变得很薄透的卵膜中,他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里面小章鱼的身体了。
  它们八条纤细脆弱的腕足在卵膜中蠕动着伸展,操控着卵膜滚来滚去。
  它们就快要从他的肚子里爬出来了。
  最后的联系也要断了。
  拉尔斯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它们在他身体里呆得太久了,久到他都已经习惯了孕囊的存在,以为它们永远都不会孵化了。
  可他都已经把孕囊,和它们,都视作了和其它器官一样,是身体里会一直存在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