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什么?”顾琢成在开车, 这个回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就像是晴空里的一道霹雳、把他整个人都劈傻了, “你说多久?”
  “两年。”杨嘉树说,语气很平静,心也平静,“工作调整, 我要去做纪录片了。”
  顾琢成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接受——这个噩耗。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去哪里?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去西北。”杨嘉树笑笑, 说,“不突然啊,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
  “你不当记者了吗?”
  “嗯。”
  “……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
  “下周?”顾琢成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他不敢相信,乃至于有点生气, “你——这太突然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也是才接到的消息。”
  沉默。
  过了很久,顾琢成叹一口气,依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已经决定好,不能再改变?”
  “不能。”杨嘉树斩钉截铁。
  “你能适应西北的天气吗?那里很干燥,温差大,紫外线强,你……你能习惯吗?”
  “能。”
  “……是常驻吗?”
  “是。”
  “有休假吗?可以回北京?”
  “可能有……”杨嘉树说,有点犹豫,“吧,这个我还没有了解过。”
  “……不能不去吗?”顾琢成仍不死心。
  “不能。”杨嘉树很轻地笑了一声,“档案都调过去了。”
  “……”
  “……”
  杨嘉树用力握紧手机,在心里告诫自己:杨嘉树,你已经答应过自己,不可以做言而无信的人。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这一次顾琢成没有做谦让的那个人,直接说:“你现在有空吗?我过去找你。”
  杨嘉树拒绝了:“我一会儿还要开会,走不开。”
  “开完会呢?”
  “更走不开啊,栏目停播,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呢。”
  “……”
  电话那头,顾琢成很深、很长地叹了口气,“杨嘉树。”他叫杨嘉树的全名,语气严肃,“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自己就做了决定。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纪录片,但是去西北……西北的风沙那么大,环境那么恶劣,你一个城市娇生惯养的孩子,能吃得了这个苦吗?”
  “……”杨嘉树冷笑一声,反问,“你凭什么认为我吃不了这个苦?你是谁啊,你以为你很解我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然会承担选择的后果,不需要你为我操心。”
  “……”顾琢成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太强硬,抱歉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有点口不择言。我的意思是,既然栏目组解散,你是不是可以有个更轻松的选择?西北太艰苦了,又遥远,你一个人,我担心你不能照顾自己。”
  “你少来了。”杨嘉树握紧手机,心里第一反应是生气——他气顾琢成这么关心自己,又气自己竟然因为这关心又心生退意,他想留在北京,留在顾琢成身边——不,不能,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杨嘉树疯狂地吞咽口水,把喉口涌出的酸苦咽下去,接着不由自主地,他开始说出一些伤害顾琢成的话:“我不需要你的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真的了解我吗?我想去西北,是因为想所以才决定去,说明我已经做好了应对一些困难的准备,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顾琢成怔了怔,他认为杨嘉树误会自己了,于是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他停住,然后认真地说,“真的很担心你。”
  一瞬间,杨嘉树的心揪了起来,泪水快速在眼眶中聚集。他张大嘴巴,像金鱼一样,用力、但无声地喘了一口气,冷漠地说:“谢谢。我已经决定好了,并且很期待接下来的行程,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顾琢成说,语气很困惑,“嘉树,你怎么了?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还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你想多了。”杨嘉树说,他忽然觉得无法面对顾琢成,他急切地想要挂断电话,从这场漫长的凌迟中解脱,于是他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脸颊痒痒的,杨嘉树伸手挠了挠,摸到满脸的泪水。
  真好。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为你哭了哦。
  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以好朋友的身份——
  真正的、一辈子的好朋友。
  ——时空分割线——
  凌晨三点,杨嘉树被一阵呕吐声惊醒,是隔床刚做完骨瘤手术的老大哥,他趴在床头,吐了很久,病房里飘荡着一股浓重的酸腐味,杨嘉树屏着呼吸坐起来,问:“大哥,需要帮忙吗?”
  刚说完,医生就来了,检查没有大碍,只是让大叔三餐按时吃,保持好足够的休息,就走了。
  杨嘉树的护工站在老大哥床头,数落道:“都说了让你早点吃饭,你赶到睡前吃,吃完就睡,你不吐谁吐嘛。”
  老大哥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来打扫。”
  “别别,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护工大叔忙前忙后地给他收拾了起来。
  白天,杨嘉树悄悄跟护工大叔说:“你人还怪好的,拿一份工钱,干两份活……不累啊?”
  护工大叔说:“顺手的事嘛!主要是你好伺候,不叫俺操心,不然俺光拿钱不干活,心里也不踏实。”
  杨嘉树说:“你一个月多少钱啊?”钱不是他付的,应该是小刘付的,所以他不清楚具体行情。
  “一千五。”
  “这么便宜?”杨嘉树瞠目。
  “不便宜啦!包吃又包住,还有水果吃。嘿嘿。”大叔笑得很憨厚,“小兄弟,我给你剥个橘子吃吧?”
  “嗯。”
  吃完橘子,杨嘉树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护工大叔在收拾东西,他觉得很奇怪,问道:“你干什么呢,大叔?”
  大叔说,眉开眼笑的:“你醒啦?来来来,我背你上去,新房间我都收拾好了,里面可宽敞了!有单独的陪护床,这样晚上俺也能睡个好觉了,白天好好伺候你,嘿嘿。”
  “什么新房间?”杨嘉树不解。
  “啊?”大叔挠挠头,比他更不解,“你不知道啊?就是你那个北京来的朋友,他给你升级到单人病房啦,早上让我去交的费,嗐,我以为你知道呢!”
  杨嘉树愣住了。
  大叔把打包好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眼巴巴地瞧着他:“现在上去不?”
  “……行吧。”钱都交了,又不能退。杨嘉树很无奈,“他怎么跟你说的啊?”
  “他就问俺医院有没有单人病房,俺说有,但是很紧俏,得提前订,”大叔是个老实人,一五一十地学给杨嘉树听,“他让我问问去,我就去问护士,护士说,诶,刚好今天就能空一间出来!他就赶紧让俺交钱去了,那个啥,他还给了俺一点好处费……”大叔摸着后脑勺,挺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俺一开始鬼迷了心窍,给收了……过后才觉得不合适。小兄弟,要不俺就把这钱当成营养费给你存着吧,回头多给你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不用。”杨嘉树哭笑不得,“他给你你就收着吧,算你的,不用跟我说。”
  “嘿嘿。”大叔笑着,亮出一口黑黄的牙,“俺就知道,你们都是好人。那,俺背你上去?”
  “嗯。”
  单人病房确实宽敞,比三人间大多了,一些简单的家电都有,还有个小冰箱——就是有点小,塞了几样水果就满了,大叔嘀咕:“咋这么抠捏,都单人病房了还舍不得给弄个大点的冰箱,这么点够塞个啥呀——小兄弟,俺给你削个苹果吃吧?你饿不。”
  “有点,但是我想吃饭。”
  “哦哦,那俺下去给你打去!正好饭点到了,你等我啊!”大叔说着,风风火火地出了病房。
  大叔一走,房间就更显得宽敞,和寂寥。杨嘉树躺在床上,摩挲着手机,心里十分纠结,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说句谢谢也好——他怎么就这么多情呢,也不问问我需不需要,就这么自作主张给我升级了病房。住三人间单位还能给报销——算了,反正他现在不差钱。杨嘉树在心里乱想了一通,电话没拨出去,他想的那个人自己打过来了。
  杨嘉树看到这个名字,心里一跳,没多想就接了起来:“喂?”
  “嘉树。”顾琢成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带着轻微的电流,显得有点不太真切,“你好点了吗?换到新病房去了吗。”
  “嗯……”杨嘉树盯着自己腿上厚厚的石膏,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化作三个字,“谢谢啊。”
  “不客气。”
  “……”
  “你吃饭了吗?”
  “还没。”杨嘉树说,又补充,“大叔去给我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