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顾琢成的声音很清晰地在耳机里响起来:“嘉树,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
  杨嘉树发现顾琢成还是有点东北人的血脉在身上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也爷们儿,他莫名感到脸热,什么生气不生气一时也忘记了,“没有啊,我刚上床准备休息的。”
  顾琢成表示怀疑:“才九点,你平时有这么早睡吗。”
  “呃……”杨嘉树弱弱地说,“今天不舒服,想早点睡。”
  “哪里不舒服?”
  杨嘉树轻轻翻了个身,说:“就——心情不好啊。”
  “为什么不好?”
  杨嘉树沉默了。
  为什么不好——这个问题问的好。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可是,究其原因,是我让你不要理我的,我因此而生气,是不是显得我很小气。
  杨嘉树又翻了一个身,还是沉默。
  耳机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过了一会儿,顾琢成轻轻地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来聊天啊。”
  声音听起来有点温柔,杨嘉树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朝下的那只耳机杵进耳朵深处,好像身体里住了一个顾琢成,正在跟他说话似的。杨嘉树在被窝里纠着自己睡衣的衣角,说:“聊什么?”
  “你想聊什么?”
  杨嘉树瞪着对面顾琢成空荡荡的床铺,说:“我也不知道。”
  “你今天打游戏挺厉害的,全靠你关键时刻把血给我奶满,不然我们就要输了。”
  “——真的假的?”杨嘉树表示怀疑,怀疑顾琢成是在哄自己开心。
  “真的。”顾琢成说,语气笃定。
  杨嘉树感觉没有那么闷了,甚至有一点点开心:“那说明我这段时间的练习还是有用的。”
  “你怎么练习,单排?”
  “对啊。”
  “那你遇到的adc一定没我厉害。”
  “噗。”杨嘉树笑了,这下眼睛都眯起来,“你好自恋啊,顾琢成。话说我前几天还真遇到一个特别厉害的adc,玩德莱文,拿着一把斧子跳来跳去,我总是跟不上。不过最后他自己也打赢了,好像根本就不需要辅助一样。”
  “那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嗯……”杨嘉树说,“那还是你比较厉害吧。”
  “——这么给面子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杨嘉树自己问,然后又自己答,“他只顾自己冲锋陷阵,不管我的死活。可是你不会,你就算残血也要来救我,哪怕给对面送双杀——这点我觉得你比较厉害。”而且,除了你也没别人会这样做了。杨嘉树在心里补充。
  “呵呵。”顾琢成在那头笑,声音很轻快,“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输赢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体验啊。开心就好。”
  “你的心态好好。”杨嘉树感叹,“我一早就发现了,有你这样心态的人干什么不会成功——对了,你比赛怎么样?”
  “第一名。”顾琢成说,语气很平淡。
  “哇!”杨嘉树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你好厉害啊,顾琢成!”
  “……还行吧。”
  杨嘉树又“哇”了一声:“得第一有什么奖励?奖金多吗?还有——”他说,声音变小,里面隐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羞涩,“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奖金是组员们平分,没有很多。我下星期就回去了。”
  “嗯……”杨嘉树说,“那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吧。”顾琢成说,听上去有点犹豫,“学校安排了人来接机。”
  “……哦。”杨嘉树摸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特意去接什么的……会不会太多情了,“那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庆祝你得冠军,嘿嘿。”
  “谢谢。”顾琢成也笑了,“我请你吧,我拿奖金了。”
  “……哦。”杨嘉树说,抑制着内心疯狂冒出来的喜悦,“那我先想想吃什么——”
  “叫上赵靖和永平一起。”顾琢成说。
  ——一点都不夸张,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到杨嘉树的头上,一下子把他给浇懵了。
  “……啊?”
  “怎么了?”
  “赵靖?”杨嘉树难以置信地拖长音调,“永——平?”
  “……”顾琢成沉默了几秒钟,说,“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杨嘉树重重翻了个身,生气地鼓起眼睛:“你什么时候跟何永平关系这么好了?”还永平,过几天是不是就要叫小平、阿平了。
  “没有。”顾琢成解释,“这不是叫得顺嘴么。”
  “我不想跟他一起吃饭。”杨嘉树闷闷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他!”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就像扔掉攥在手里很久的垃圾似的,杨嘉树心里一阵轻松。
  “……为什么?”顾琢成说,“因为他把袜子攒起来洗?”
  “当然不是了!”开了一个头,杨嘉树吐槽(告状?)起来就格外顺畅,“因为他瞧不起我!他觉得我有钱,臭显摆,就处处针对我,说我像个女人,就差早上起来描眉画眼了,还总说我打游戏菜——明明他自己也玩得不咋地。”
  “——他真的这么说了?”顾琢成说,语气有点严肃。
  “对。”杨嘉树扁扁嘴,平时深藏在心里的委屈在这个时候潮水一样涌出来,“还有更过分的,我就不跟你说了。”
  “那是他的不对。”顾琢成说,“回头我找他聊聊。”
  “不!”杨嘉树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如临大敌,“千万不要说,他讨厌我,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也不想跟他关系变好,因为——我也讨厌他!”
  “……”顾琢成沉默了。都是一个宿舍的,何必讨厌来讨厌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杨嘉树是个很敏感的人,经常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生气了,有点难办。
  其实,杨嘉树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背地里说人坏话毕竟是小人行径——他懊恼,小心翼翼地问顾琢成:“那个,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小气啊。”
  “怎么会?”顾琢成说,“这是你的性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
  脾气可真好。杨嘉树闷闷地躺回去,想说话,又觉得顾琢成的“大气”衬得自己愈发小气,于是他闭紧嘴巴,不打算再说话了。
  见他沉默,顾琢成说:“累了?要睡觉吗。”
  睡觉=挂电话。杨嘉树心里一紧,连忙说:“我还不困。那个,聊聊你的家庭呗。”
  “可以啊。”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他……是我们当地教育局的干部。”顾琢成说,有点犹豫。
  “哇。怪不得你那么优秀,原来是家里教得好啊!”
  “不。”顾琢成摇头,“他平时根本就不管我,他爱普天之下的学生胜过爱我。”
  杨嘉树愣住了。
  顾琢成也沉默。他现在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对面就是黄浦江畔的夜景,很繁华。他平时是个内敛的人,不会轻易对人袒露内心的想法,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氛围正好,也许是太久没有和人交换心事,这么一冲动——就说了。
  杨嘉树躺在被窝里,很久没动,他感觉自己的心也狠狠揪起来,他理解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甚至感同身受,分外难受。“也许……你爸爸只是不会表达,男人嘛,都比较内敛。”他轻轻地说,试图安慰顾琢成。
  “可能吧。”顾琢成看着东方明珠塔流转的七色灯光,无声地、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你妈妈呢。”杨嘉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顾琢成没有说话。
  杨嘉树这才觉得懊恼,他恨自己嘴快,就这么不管不顾问出来了,“对不起,你……狠狠地无视我吧。我有时候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没关系啊。”顾琢成扯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她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去世的,病毒性心肌炎,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
  “见到她最后一面了。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让爸爸操心。”顾琢成说,“还让我不要经常想她,如果有了新妈妈,就把她忘了。”
  “……”杨嘉树捂住嘴巴,两颗大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心里难受得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你怎么不说话?”
  “我……”杨嘉树一开口,把自己吓了一跳——声音沙哑,带着哭腔,“额,对不起……”他感到难为情,干啊,怎么听别人的伤心事听哭了!
  电话那头的顾琢成很是意外:“你哭了?”
  “……”杨嘉树连忙把手机话筒捂住,从枕头旁边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松开手,“我没有。”
  “……”顾琢成哭笑不得地说,“杨嘉树,你撒谎太明显了知不知道。”
  “那你干嘛要拆穿我。”杨嘉树感到颜面尽失,有心想使气氛轻松一点,“那你爸爸给你找后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