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哦。”杨嘉树说,“挺好的,起码捡回一条命。”
  跟小刘聊了几句,大叔把早饭也买回来了,粥和玉米面馒头,一小盒萝卜丝榨菜。大叔顺便给隔床病人也买了一份,隔床没人陪护,大叔就问杨嘉树:“小兄弟,你手好好的,能自己吃饭不?能你就自己吃,我给他搭把手,”大叔指着隔壁床的老大哥,“你看他多可怜。”
  “行。”杨嘉树说。
  天一亮,这所医院忽然就忙碌起来,开始不停有大夫、护士、家属进进出出,这间病房有三个床位,旁边两个都是刚做完大手术的,这么看来杨嘉树反而是伤得最轻的。但是,就算这样他也要住院两个星期,一个月后拆石膏,这期间都不能下床运动。
  太无聊了,杨嘉树开始给自己找事做,先是把能骚扰的朋友、同事都骚扰了一遍,其实这才是杨嘉树的性格,他喜欢热闹,有人陪着自己会开心很多,否则一个人就容易东想西想,心情不好。
  下午的时候睡了几个小时,护工大叔也在一旁跟着打盹,中午吃饭的时候杨嘉树跟他聊了两句,大叔说自己没家人,这辈子没结婚也没生孩子,就是老家有个弟弟,弟弟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夫妻俩养不过来,大叔就跟着一起养,“反正是俺弟的孩儿,跟俺的也没区别。”
  杨嘉树听到他说过年的时候也没回家,在给人家新家刷墙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问他过年为什么不回家,大叔说:“没挣到钱,面上无光,回去给侄儿们的红包钱都没有,回去干啥。”
  杨嘉树说:“那工头欠你们的钱没给你们?”
  大叔叹了口气,说:“说是今年开年给,给到现在都没影儿,俺也不指望他了。”
  “多少钱?”
  “五万多。”
  ……
  睡到下午五点,杨嘉树坐起来的时候感觉头有点晕,还有点轻微的耳鸣,缓了好久才缓过来。大叔出去了,说去给他买点水果,补充维生素。杨嘉树靠在床头上看了会儿手机,忽然间,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抬起头,盯着病房那扇掉漆的木门发呆。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顾琢成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果篮。
  杨嘉树瞪大双眼,彻底愣住了。
  第3章
  顾琢成一进门就看到了杨嘉树,不过这个杨嘉树跟他印象里的杨嘉树差了好多,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顾琢成走近了一点,站到杨嘉树床头,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紧紧盯着杨嘉树的脸:“你瘦了。”
  杨嘉树几乎从顾琢成进门的一瞬间就开始保持呆滞状态,直到顾琢成走近,他才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惊呼:“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顾琢成在杨嘉树的病床上坐下,期间视线一直停在杨嘉树的脸上,他看见杨嘉树的脸像是被高原上的阳光烤干水分似的,变得干巴巴、又粗又红,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两年前刚和杨嘉树分别时、杨嘉树的样子:
  那时候杨嘉树刚满30,但是完全看不出他已是而立之年,还和年轻时一样白嫩。是的,“白嫩”。顾琢成的语文成绩一般,想不出什么高级的词汇形容杨嘉树,但是杨嘉树小时候(指20岁)就很水灵,一双眼睛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脸也白,胖的时候脸颊会像仓鼠一样鼓起来,很可爱。如果顾琢成有弟弟,大概就是像杨嘉树这样子。
  两年过去了,杨嘉树从“弟弟”变成了“叔叔”,顾琢成有点不太能接受。而且他瘦了好多,白t恤下明显能看到突出来的锁骨、肩胛骨,更别说瘦得凹下去的脸颊了。
  “你这两年都在虐待自己吗?”顾琢成说,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杨嘉树张了张嘴,还没有从“顾琢成忽然出现”这个惊喜中回过神——不对,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小腿传来的疼痛把杨嘉树的理智唤醒了,他看着顾琢成的脸,张开嘴,梦游一样地说:“不是我虐待自己,是工作虐待我……你怎么过来的?坐飞机?”
  “嗯。”顾琢成说。
  从北京到若羌没有直飞航班,要从乌鲁木齐中转,飞行时间七个半小时,从楼兰机场开车到医院还要2个小时……
  杨嘉树不知道自己此刻从心脏里弥漫出的情感应该叫什么,但他好像又回到某个令他感到熟悉的空间,那个地方狭小、憋闷——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箱子,他被关在里面,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出去,都只能看到顾琢成。
  这一刻杨嘉树感到很沮丧,他明明把那个箱子砸碎了的,为什么,为什么它又出现了?
  见杨嘉树在发呆,顾琢成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见到我太惊喜了吗。”
  “呵呵。”杨嘉树扯开嘴角,配合地笑了两声,“是啊,你怎么没提前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提前说。”顾琢成忽然盯住杨嘉树,从他的鼻尖看到头顶,又从头顶看到下巴,然后,像是嘲笑一样地说,“那我就看不到这样邋遢的你了,你有多久没洗头?头发又干又油的,好像个鸡窝。”
  “……”杨嘉树几乎在一瞬间无地自容,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顾琢成说这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而已,但是,还是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尤其是跟现在光鲜亮丽的顾琢成比——他长大了,也成熟了,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价值不菲,还有手表……杨嘉树抬起顾琢成搭在床沿上的手,故意用泛酸的语气说,“你都戴上这么贵的手表了,这一块表都够我在老家买套房了——顾琢成,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物质啊。”
  顾琢成配合地递出自己的手腕:“我没想买的,而且我本来戴电子表,但是想起来你说过这款表好看,就买了。确实挺好看的。”
  “……”杨嘉树放开他的手,感觉自己现在有点透不过气,“不要再说了。”他不知道看哪里好,就看着那小小的冰蓝色表盘,“我嫉妒,你现在正把我的梦想戴在手上,你知道吗。”
  “那你拿去吧。”顾琢成把手表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来,戴到杨嘉树的手上。
  杨嘉树挣了挣,没挣开,一眨眼的功夫,一百万就到了自己手上。
  顾琢成拿着杨嘉树的手腕看来看去,摇头:“不好看。你戴蓝色不好看,不适合你。”
  杨嘉树说:“是吗?那什么颜色适合我。”
  顾琢成想了想,说:“绿色。”
  “哈哈。”杨嘉树笑出了声,“我最讨厌的就是绿色了。”
  “不。”顾琢成看着他,很认真地说,“绿色是树的颜色,你叫嘉树,其实我一直觉得绿色适合你,因为很有生命力——你一直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
  杨嘉树看着顾琢成,忽然有些难为情,他的手还在顾琢成手里,跟顾琢成的大手相比,他的手小了一圈,而且还黑,又粗糙,关节的地方甚至有些起皮,这块价值百万的表戴在自己手上瞬间成为某种廉价商品——这样看来,蓝色确实不适合自己。
  杨嘉树把表脱下来,还给顾琢成:“给你。”
  顾琢成没接:“你戴着吧。”
  杨嘉树说:“你不是要买块新的给我?我想要新的。”
  “哦。”顾琢成接过表,说,“行。”他把表戴了回去。
  蓝色是适合顾琢成的,尤其是冰蓝、浅蓝、海蓝,只要是蓝色,都跟顾琢成挺搭的。
  “公司怎么样?”杨嘉树和他聊了起来,“你现在也是总裁了吧,年薪多少?还是拿分红?你自己一间办公室?有配助理,或是秘书吗?”
  顾琢成说:“还行,我们计划两年内上市。”
  “哇哦!”杨嘉树夸张地瞪大眼睛,“好厉害!”
  顾琢成弯起眼睛,笑了笑:“还行吧。”
  “所以你现在有秘书吗?几个?”
  “一个。”
  “哦。”杨嘉树想起三月份顾琢成在朋友圈发的一张照片,身边站了一个很得体干练的女性,以前顾琢成说过,他们公司都是男的,后来才多了一个女性——45岁,会计。所以杨嘉树猜测这名女性应该是顾琢成的秘书,或者助理之类的,看起来更像秘书一点。他说,“男的还是女的啊。”
  顾琢成:“男的。”
  杨嘉树立刻松了口气:“哦。”
  顾琢成奇怪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嘉树说:“你工作那么拼,我怕你再把自己累死,关心你有没有助理帮你分担一下工作啊。”
  顾琢成笑了,眼睛都弯成两枚月牙:“谢谢啊。我这个助理还挺能干的。”
  “那就好。”
  又聊了几句,护工大叔回来了。他见老板病床上坐了个像电影明星一样的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哎呀,小兄弟,你朋友来看你啦?”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床头柜放,看到那里放着的豪华果篮,顿时觉得自己买的苹果香蕉有些寒酸了,他把香蕉和苹果藏进底下的柜子里,干笑着说,“我去给你打饭,你吃馍馍还是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