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应该的。”久别重逢,孟芬脸上也浮现真心诚意的笑,“六师弟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
  孟芬听出他话外之意,叹了口气,说起一年前的宗门选拔:
  “您的医术,丹道,阵法,都已有人继承衣钵,只有那份空间传承,我们几个徒弟都不是很合适。只有六师弟在空间法术上有相当高的天赋,几乎是一点就通。
  老二在外面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肉眼凡胎,便能看见隐匿的灵猫。他以为自己没有修炼天赋,还是老二主动去找的他。
  如今看来,当初破格收徒,反倒是害了他。”
  伏江:“时也,命也。”
  孟芬不欲在这个悲伤的话题上纠结太久,带伏江去正式见一见几位师妹师弟。
  伏江一一问过几人的修炼情况,了解了解生活状况,最后只留了虞珠和孟芬二人。
  “不出意外,很快我就会卸下七峰峰主的职位了,下一任峰主,会是你们二人中的一个。”
  到了伏江这种境界后,除非他主动要求,否则宗门不会委派职位给他了,希望能让他全心全意地投身大道,追求更高的突破。
  孟芬和虞珠都长期管理七峰事务,对这方面很熟悉。
  孟芬和虞珠对视一眼,两双不同的眼睛里,倒映着相同的渴望。
  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愿公平竞争。”
  伏江点头:“你们自己去和掌门说吧,我就不掺合了,输赢各凭本事。”
  “是。”
  房间里,游长海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白天黑夜,中途迷迷糊糊地醒过几次,眼皮沉重像被石头坠着似的沉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一些微弱的声音。
  身上很疼,他清醒不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钟,便又会失去意识,不知道是疼晕了,还是睡着了。
  第20章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铺在靠墙的床铺一个鼓起的小山丘上,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梳好放在枕头上,阳光落在游长海煞白的脸上,照得皮肤几近透明。
  巳时刚过,床上传来微弱的哼唧声:
  “嗯……”
  一旁的冀星洲听见动静,立马放下手中正在搓的黑色药丸子,匆匆走到床边,拿起放在床头的温水,手伸到游长海的脑袋后面轻轻托着,杯壁微微用力压在苍白的唇肉。
  他中途迷迷糊糊睁过几次眼,叫过几声渴,喝完水便又阖上眼睛昏睡。
  冀星洲已经很熟悉这个流程了。
  这一次却不同,游长海喝完水挣扎着要睁开眼,刚刚睁了一半,便被阳光刺得溢出几滴泪,皱皱鼻子,又把眼睛闭上了。
  冀星洲抬手替他遮着阳光。
  房间里除了通风一般不开窗,担心游长海受不住风,吹病了。
  阳光经过窗户的削弱,其实并不刺眼。
  他昏迷了太久。
  被子鼓动两下,是游长海的手伸出来了,他本能地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轻轻搭在游长海的手臂上。
  担心又被阳光刺到,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冀星洲嘴唇蠕动,“……”
  “你怎么在这里?”
  他刚刚醒,脑袋不太清晰,还没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冀星洲听见他发出含糊怪异的语调也不意外,把他轻轻放回床上盖好,拿出早早就准备好的纸笔,迅速写下几行字——
  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你的耳朵被震聋了,暂时听不见声音,日后暂时用纸笔交流。
  “能治,别怕。”
  冀星洲的声音突然在游长海脑袋里回荡,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意味。
  游长海躺在床上顾涌一下,理解这两句话的下一秒,嘴巴立刻“叽里咕噜”冒出一堆怪腔怪调的字眼。
  试了几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真的是聋子。
  本就恹恹的脸色更添一层灰白。
  冀星洲又写下一行字——我去找伏江仙尊过来,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看见游长海点头,冀星洲才放心地离开。
  游长海躺在床上,屏气凝神催动灵力进行内视。
  他拜师之后这一年,除了学习基本的药理知识,就是学习如何通过内视观察人体状况,进而判断病情。
  刚刚灵力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几乎没什么好地方。
  没学过医的人来了都知道这种情况是丝血逃生。
  挨了一下师尊渡劫的雷,游长海感觉自己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灵力还没来得及走完全部经脉,他便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在大概走过全身三分之二的位置,灵力再也无法维持,从体内飘散出去。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这本是如呼吸一般简单的事。
  他自嘲地扯起嘴角:我果然还是没有当仙人的命啊……
  游长海心头难以抑制泛滥着悲伤与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就他这么倒霉?
  为什么上天给了他希望又收回?
  他艰难地翻身,像一条落在岸上,被烈日曝晒已久的鱼,面朝窗户。
  上面映出几道在风中摇曳不息的树影,一直圆滚滚的长尾鸟在不同的树梢之间来回跳跃,床上也落下了一小半阴影。
  游长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活泼好动的影子,想象着它会发出如何畅快动听的啼叫。
  门打开又合上。
  游长海将目光从从床铺的阴影挪到背后,扭着脖子往后看。
  三师姐,四师兄,五师兄,冀星洲,还有……一个陌生的人。
  应该是就是师尊了。
  游长海睁着一双尚未褪尽不甘与悲伤的眼睛望向伏江仙尊。
  内里一件黑色交领衬衣,中间竖着排开五个金色琵琶扣,外罩窄袖青衣,眉宇间带着终年萦绕不散的慈怀与担忧。
  他垂眸与游长海对视的那一刹,游长海恍惚地认为,高坐莲台的菩萨活了过来。
  伏江仙尊躬身托住游长海的背,帮他翻过身来,常年与草药打交道沾染的药香味经久不散,柔柔地拢在游长海身上。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伏江仙尊,张嘴想说话,才说一个字,就想起什么似的闭上嘴,朝冀星洲看过去,伸手捻了一下,作出写字的姿势。
  冀星洲会意,掏出纸笔递给他。
  游长海顺势抓住冀星洲的小臂微微用力,冀星洲眼力见十足地把他扶起来,他腰上没力,坐不住,软软地靠在冀星洲怀里,不禁引得众人侧目。
  纸上是一排软趴趴的字:师尊突破成功了?
  伏江仙尊的声音在游长海脑海中响起:“成功了。”声如其人,似林中雨天里水滴密密匝匝落地的声音,十分温柔。
  游长海又写下一行字:我有没有添麻烦?
  伏江仙尊读完这行字心瞬间塌下去一块,声音更加柔和:“没有,你帮了大忙。”
  游长海顿时眼睛变得亮晶晶。
  冀星洲低头看他,像在看清晨矮灌木丛上凝聚的露珠,抿了抿嘴,也露出一个高兴的笑。
  他迫不及待地又写下一行字:我什么时候能好?
  写完似是觉得不妥,划去这行字,重新写下:我还能治好吗?
  冀星洲眼睁睁地看着他虚软无力地提着笔写下这行字,心中一阵酸涩,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叶衫,步莫,冯修远也在旁边伸着脑袋看,一时间都沉默了。
  脑海中的声音没有立刻响起,游长海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
  伏江仙尊都没有办法,他不会随时都要嘎吧?
  游长海把纸收回去,纸不大,已经写快满了,他挑了一个细小的缝,挤挤挨挨地写下一行字:我还能活多久?
  伏江仙尊看着这行在夹缝中生存的小字,仿佛在看虚弱至极的游长海。他不愿给游长海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斟酌着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
  “大概一百三十年。”
  群峭碧摩天的能力可以至少支撑他活一百三十年。
  多少!
  游长海眼睛都瞪大了,险些要张嘴说话,反应过来激动地写:好厉害!我居然还能活一百三十年!
  房间里沉默了极短极短的一瞬,随后众人脸上闪过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可怜的神情,默契地点头附和。
  交流了一会儿,冀星洲明显感觉自己怀里的人越来越疲惫,半张脸埋在他胸口,音量也越来越低,浑身无力地往下滑,说着说着就要把眼睛闭上了。
  众人见他疲惫,默契地退出去,步莫临走还顺手把冀星洲搓了一半的药丸拿走。
  冀星洲要安置游长海,便慢一步。
  游长海的手轻轻扯着冀星洲的袖子,晚春衣物单薄,袖子空空荡荡的,他躺下去的时候,恰好从袖子里瞥见一抹青紫。
  他将没有血色的手伸进冀星洲的衣袖里,轻轻撩开,一片交错的青紫痕迹,有些地方高高肿起,看起来像是棍子打出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