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爹,娘!我回来了。”
  开门的是四妹,尚未及笄,头发整齐地梳上去,扎成双髻。
  “大哥!你怎么回来?”四妹十分意外,现在不是什么特殊的时间点,游府怎么会突然放人回来,她转头朝里面喊,“爹,娘!大哥回来啦!”
  冀父冀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二人想起之前他被罚月钱,还以为他被游府赶出来了。
  “你是不是被游府赶出来了!哎哟二少爷看上你,你又不委屈,跟着他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这样以后家里怎么办?”冀父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二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与指责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在冀星洲身上,将他浇了透心凉,脸上的笑容淡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么重要的事,爹娘肯定会高兴的。
  “没有,我是请假回来的。”他鼓足勇气对爹娘说,“今天府里来了一位贵人,二公子请他给我检查,他说我天赋不错,会有长老喜欢。”
  四妹在旁边激动得两眼冒星星。
  没等爹娘发话就拉住冀星洲的手,彩虹屁不停地从嘴巴里冒出来:“我们家要出仙人了!大哥你太厉害了!这么本事,还长得特别好看,好看地都不像我们家里的……”人。
  冀父一把抓过老四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打断她:“行了!你没有功课要做吗?这样懒惰,日后如何成才!还不快回去!”
  老四被骂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辩解:“我在过来开门之前一直在做功课的,只有这一会儿……”
  冀母也呵斥她:“还不快回去!”
  “好……好吧……”
  冀星洲确认自己看见四妹眼中闪过一丝泪花,但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爹娘似乎并不高兴。
  老四一走,冀父冀母便不再遮掩,直截了当地对冀星洲说:“这件事你别想了,家里供不起,你还有五个弟弟妹妹要养。”
  冀星洲无法理解:“如果我入了宗门,挣的钱会比现在多得多,不会拖累家里,你们不是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一个仙人吗?”
  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也是你们的孩子啊……
  冀父语气冷淡又讽刺:“我问你,你的卖身契打算怎么拿回来那是一点点钱吗?”
  “我……”
  游长海的态度太过友善,以至于他甚至忽略了这一点,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一定会为自己解决这件事。
  冀星洲不可能放弃这么珍贵的机会,只要能进入宗门,这些都是小事。
  他向爹娘保证:“这件事我会解决,不会让家里出钱。”
  “你说能解决就是能解决吗?”
  二人根本不信,不论冀星洲如何说,他们都持反对态度。
  旷日持久的争吵引来了正在书房做功课的老二。
  四妹说大哥要去修仙了,爹娘他们一定是在讨论修仙的事。
  他悄悄靠近三人所在的地方,藏在一个视线盲区,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传入耳中的内容却与香香的截然相反。
  “不行,你要是一定要去,就别认我这个娘!”
  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强撑着听了一会儿,最终害怕地跑走了。
  书房里,四个弟弟妹妹听见声音还以为是爹娘,下意识地把头埋下,装出一副用功苦读的模样,眼睛余光一瞄,发现是二哥,立刻跑过去团团围住。
  三妹性子活泼,第一个冲上前来问:“二哥二哥,怎么样,大哥是不是要去当仙人了?!”
  老二没回,让他们回位置上做功课。
  老四看了一眼二哥,知道爹娘一定是不同意,垮着一张小脸,不见笑容。
  冀星洲看着满地狼藉,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有天赋修炼,落在谁家里都会敲锣打鼓地庆祝,偏偏自己就成了这样。
  “你要是去也别认我当爹了!我们就当从来没见过!出去别说认识我们!”
  “我……”冀星洲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好”字。
  “好……好……就当,我们从不相识。”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什么枷锁从身上迸裂,脱落,二十多年来一直围困他的东西逐渐远去。
  第10章
  让冀星洲没想到的是,冀父再次发话:“但是,我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你必须报答我们。”
  斩断感情的牵绊,冀星洲此时才真正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事已至此,一次性说清楚也好。
  到了这种时候,冀星洲反而奇地冷静下来,灵魂仿佛都飘出体外:“行,你们开个价,我一定还。”
  冀母伸出五根手指:“五千两银子,买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五千两,算下来一年也就是二百多两,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加起来也就这么多了,更别说他早早地就出去打工,挣钱养家。
  “你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冀星洲睁大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们,忍不住怒斥。
  冀父冀母满脸不以为然,冀父伸手拍开面前的手指,冷声对他说:“要不是有我们养着你,你早就死了,还会有今天?这五千两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底线了,少不识好歹。”
  冀父放完狠话,冀母又面色一变,笑着对冀星洲说:“修仙也不是一定就好,你去了,说不定只能给其他厉害的仙人做个杂役,干来干去也是伺候人的工作,不如别去了,留在家里多好。”
  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冀星洲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就是在逼迫自己放弃去修仙的机会。
  他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咬牙切齿地对二人说:“行,我答应你们。”
  见他真的答应,冀父冀母虽然知道他极大概率是拿不出这五千两的,但万一呢,于是二人得寸进尺地对他说:“三日之内必须交上了,过了这个时间,即便是拿得出来,我也不会认了。”
  “你!无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也没有必要给彼此留什么面子,两个人推搡着把冀星洲赶出家门。
  门关上后,冀父冀母神色一变,对视一眼。
  冀父担忧地搓搓手:“你说,万一他真的拿得出五千两,进了宗门,当初的事暴露了……”
  “不会的不会的。”冀母挥挥手,随即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担忧,“我们不是都说了吗,要和他断绝关系,经此一遭,他肯定也不肯跟外人提我们了。做事就做绝。他拿不出钱最好,若是真的拿得出来,钱一到手,我们立刻就举家搬迁。”
  冀父点点头:“也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事本就是秘密进行,没几个人知道。也不是每个修仙之人都能进入那里的。”
  二人互相宽慰,告诉自己往事终将被时间的沙土掩埋。
  离开了那个再也不能称之为家的家,冀星洲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竭尽全力狂奔在路上,这里距离游府有相当一段距离,来的时候他租了马车。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路上人依旧有些多,经过人头攒动的繁华路段,冀星洲接连撞了数人才停下来。
  一男子刚刚买的菜被撞掉在路上,指着他抱怨:“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大街上多少人看不见吗?”
  “对不起对不起。”
  冀星洲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递给男人,连声道歉后飞也似的离开了。
  风从无尽深远的地方吹来,穿过琼楼金阙,画栋飞甍,短暂见证过无数人在风中或哽咽痛哭,或纵情高唱,但他从没带走任何人的哀伤,也包括冀星洲。
  他它能给予的,只是一个略带温度的拥抱。
  冀星洲跑累了,耳边自动隔绝所有的喧喧嚷嚷,二十多年来一直岌岌可危的亲情,终于在他狂奔至似乎极为明亮闪耀的希望之地后,崩碎坍塌了。
  原来那不是黎明将至,黑夜褪去的晨曦。
  那只是一盏即将烧尽,在风中上窜下跳的烛火。
  冀星洲轻轻一碰,它便跌倒在地,火光熄灭,徒留一缕青烟,仅剩不到一根手指长的蜡烛,“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他恍惚地想,怎么会看错了呢?
  明明就是有很亮很亮的光啊?
  “这么晚还在外面走啊,年轻人,小心被歹人抓了。”
  左手边的窗户突然打开一条缝,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好心叮嘱这位看起来不太好的年轻人。
  等冀星洲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把窗户重新关上了。
  他视线重新聚拢,几只忽明忽亮的萤火虫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这是视野中仅有的光。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不知道游府还给不给开门,他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一下,应该是不了吧。
  腿很沉重,他几乎是拖行向前,游府的东厢房,居然成了他唯一能去的地方。
  到了。
  他怀着一丝希望敲敲偏门,里面有人守着,他打开门缝,就着月光观察门外来人,衣着朴素,不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