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这场血淋淋的大屠杀就在他眼前发生,他却连一声尖叫都没有迸出过,沉默得如同一块礁石任凭浪花拍打,只是目光错综复杂地变幻着。
  “哈陀,你之前分明是想救商队的人,所以才会劝告他们不要接近那座幽灵般出现的绿洲。以前是不是只要不接近绿洲就不会有事?但今晚的绿洲显然不一样,就算不接近也会追上来大开杀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阿难再次发问后,哈陀总算开口了,干巴巴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我知道,但不会告诉你。”
  哈陀这个很不客气的回答,听得任天真双眉一扬,很想发飚。阿难却暗中拽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行,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反正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这鬼地方太可怕了,真真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阿难打算拉着任天真撤,哈陀却倏忽一闪挡在他们面前,目光中带着森森的狠意。
  “你们不能走,凡是知道了幽灵绿洲存在的人,全部都得死。”
  .
  哈陀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让任天真始料未及地大吃一惊。
  “阿难哥哥,这家伙才是扮猪吃老虎呢,他的法力非同一般。”
  一个法力非同一般的人,却在瀚海沙漠伪装成当地居民,长年给过往商队当向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图什么呢?
  阿难叹了一口气道:“看出来了,咱俩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过他。”
  任天真很是想不通。
  “瀚海沙漠是什么地方?出了一个精魅不算,居然还有为精魅保驾护航的高人。哈陀,你到底是哪一路的?为什么要和精魅狼狈为奸?”
  阿难附和道:“是啊,就算是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别做糊涂鬼行不行?”
  “不行,我没有义务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哈陀双眉倒竖,如金刚之怒,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睛蕴满杀气。
  虽然他还没有动手,周身的气压却已然变了,有着一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候,黄沙下突然钻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肥白圆润的小儿胳膊,就像有个小孩子在往外爬。但就只是一只单独的胳膊,并没有与之连接的身躯。
  任天真诧异地瞪大双眼,“这是什么鬼?”
  阿难神色了然地道:“恐怕是精魅吃饱喝足后现身了。”
  黄沙之下,很快又有其他东西陆续钻出来。
  另一只胳膊;两条腿;一具胖乎乎的身体躯干;一颗圆嘟嘟的小孩头颅。
  这些支离分散的身体部位自动凑到一起,拼凑成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憨态可掬。
  他朝着哈陀伸出双手飞奔过去,小脸蛋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爹爹,爹爹,爹爹抱宝宝。”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稚嫩声音,仿佛是一种软化剂,让满脸肃杀的哈陀不自觉就变得柔软起来,弯下腰一把将他搂入怀里。
  “阿难哥哥,这个精魅居然是个小娃娃?!”
  任天真满脸都是出乎意料的神色,阿难同样深感意外:“是啊,真是没想到。”
  “他原来是哈陀的儿子,这就难怪他要守在沙漠为他保驾护航。如果瀚海沙漠有精魅的事传扬出去,迟早会上达天听。到时候天界会派武神下凡降妖伏魔,这个精魅娃娃就活不成了。”
  “真真,现在是咱俩快要活不成了。精魅娃娃和他爹联手,咱俩肯定不是对手,得赶紧跑才行。”
  .
  逃跑专业选手阿难已经设计好了行动方案,一边驱动飞鸟符,一边拍出一张飞沙走石符。平静的沙漠顿时狂风大作,满地黄沙被搅成漫天飞沙。
  这种以符咒生成的飞沙走石是有法力的,能令飞鸟堕地、走兽倒毙,对妖魔鬼怪之类也会形成不小的威慑。
  趁此机会,阿难拽上任天真蹿上已经化羽的飞鸟就跑。
  飞鸟刚振翅飞上天空,一股巨大又无形的压力忽然凌空压下来,有如山岳之重,让它身不由已地跌落下去,变回了一块鸟状木符。
  原本飞沙走石的沙漠,也被这股压力强势镇压下去,变得平静如深海。
  重新回到地面的阿难和任天真,再次面对着那对来历不明的父子——哈陀与精魅娃娃。
  “阿难哥哥,既然跑不掉,只能硬拼了。”
  任天真一扬莲花锤就准备上,被阿难伸出胳膊拦了下来。
  “真真你别这么彪。拼命是下下策,要留到最后再说,眼下还不是时候呢。”
  第103章 不重要
  哈陀抱着精魅娃娃站在不远处, 一双眼睛定定地钉在阿难身上,是充满审视的目光。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
  “因为我们还可以谈判。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 所以才想杀了我俩灭口,可是这个秘密你已经藏不住了。刚才风沙四起时,我在飞鸟上放出了两张传讯飞符。一张是给弘文真君郦子微的, 一张是给鬼王应长恨的。就算你杀了我们, 秘密也还是会暴露。”
  阿难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自己能跑掉最好, 要是跑不掉,至少消息送出了。秘密如果不再是秘密,也就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
  哈陀听得神色一僵。
  两张传讯飞符, 分别飞往云间仙境和无间鬼域, 也就意味着天上地下这两界,都将知道瀚海沙漠有精魅为祸人间的秘密。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两张传讯飞符,居然能分别送给云间仙境的仙官和无间鬼域的鬼王。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同时跟这两位攀上交情?”
  任天真在一旁底气十足地帮腔道:“你还别不信, 阿难哥哥与鬼王应长恨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在他还没当上鬼王的时候,阿难哥哥帮了他不少, 还救过他的命呢!”
  “那弘文真君郦子微, 你又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哈陀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难发问, 他知道他没准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而他也对他的身份有所明了。
  “认识很久了, 最近才重逢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你和郦子微也算是老熟人吧?”
  哈陀下颚骨的线条顿时崩紧了, 如同铁石刻就的一般坚硬, 注视着阿难的目光雪亮如刀锋。
  “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那个娃娃从黄沙里钻出来喊你爹爹的时候——当年骁骑将军卫靖镇守玉门关, 唯一的儿子遭匈奴人所杀,而且是惨无人道的五马分尸。”
  还在天上当神仙的时候,明光与武佑真君这位仙僚毫无交情,对他的生平并不了解。
  但是阿难来到西凉城后,特意去武佑庙瞻仰过神像,还仔细阅读了庙里为卫靖立的那块生平碑刻。
  阿难饱含同情的声音既低且沉,任天真却像听到惊雷似的浑身一震。
  “什么?他就是卫靖?”
  任天真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武佑真君明明是镇守瀚海沙漠一带的武神,却一直对沙漠里有邪祟害人的事装聋扮哑,不愿出面除祟。
  因为那个邪祟,就是他当年被匈奴人残忍虐杀的独生儿子。
  难以置信地盯着被哈陀——卫靖抱在怀里的精魅娃娃,任天真无法不义愤填膺。
  “有没有搞错?居然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五马分尸,匈奴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当时匈奴大军来犯,想逼我打开玉门关放他们进关,就收卖关内的汉奸抓走宝宝,在城门下用他威胁我,要是不配合就当场将其五马分尸。我……我只能……舍小家……尽国忠。”
  虽然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但是卫靖回想起当年那血淋淋的一幕时,依然痛彻心扉,嘶哑的声音宛如泣血一般。
  .
  城门之下,在匈奴铁骑列队成阵的阵前,哇哇大哭的孩子被五匹马分别拴住四肢与头颅,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爹爹。
  “爹爹,救我。爹爹,我怕,快点来救我啊爹爹。”
  卫靖的夫人早逝,孩子是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手带大的,此情此景让他心如刀绞一般。
  身为玉门关守将,卫靖绝不能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置关内所有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只能硬起心肠做出取舍——牺牲那个可怜的孩子。
  一看此计无法得逞,匈奴铁骑的首领一声令下,五匹马分别朝着五个方向撒蹄狂奔。
  孩子幼小的身体在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被活活撕裂,鲜血大片大片地泅红了黄沙。
  城门上的卫靖亲眼目睹这一切,身体内部就像有一柄匕首在搅动着,把五脏六腑铰成鲜血淋漓的碎片,痛得他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时隔多年,卫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他不自觉地搂紧怀里的孩子,哽咽道:“宝宝,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
  那时候,他那个国家为重、百姓为先的选择,对得起天下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因为心底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当卫靖意外发现儿子的亡魂,在瀚海沙漠中与成精的植物合二为一成了精魅时,他做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