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厉无情当然认识了。
  这个金兔挂坠当年由他亲手绘出图样,再交由西郢国最好的金匠打制,天下仅此一枚,送给了独一无二的……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凶猛无比地涌来,差一点把他卷走。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冰冷刺骨的寒流淹没了,浑身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阴有苓趁此机会蓦地发难,左手抓住那支钉透右手背的白翎箭一把拔出来,强忍剧痛直刺厉无情的胸口。
  如果有机会当场报仇的话,她又何必再等以后呢?
  厉无情虽然身心巨震、神思恍惚,但多年来在无间鬼域炼就的敏锐反应,让他本能地迅速后退。
  不过那支鬼箭还是刺入了他的胸口寸许,所幸并未造成致命伤。
  一击得手的阴有苓,扭头又去拿那柄重剑。
  可是受伤的右手无法负重,换成左手握剑再回头时,愕然发现厉无情已经不见了。
  阴有苓原本还打算跟厉无情殊死一搏。她虽然刺伤了他,但伤势并不重,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万万没想到,这个鬼家伙居然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疫鬼厉无情其人,手段可以多阴损,心肠可以多狠毒,阴有苓已经通过亲身经历对此有了充分认知。
  他绝不是那种会突然大发善心的人,之所以改变主意不杀她,甚至不计较被她刺伤的事,只能是跟那个金兔挂坠有关。
  ——难道我前世跟他有什么瓜葛吗?不会吧?我上辈子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不男不女心狠手辣的混蛋呢?
  .
  太平岛偏僻无人的海滩上,一道白色身影在黑夜中无声幻出。
  那是刚被阴有苓刺伤的厉无情,胸膛上还扎着一支白翎箭。令三界无数人胆寒的鬼箭幽厄,这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刺在自家主人身上。
  厉无情拔出扎在胸口的鬼箭随手一扔,他没有流血,鬼是没有鲜血的。
  然而他的脸色却如大量失血般惨白无比,脆弱得像张轻轻一捅就会破的纸。双腿似乎也不足以支撑身体,整个人摇摇欲坠。
  当他终于坠下去后,倒在沙滩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子,像个碎了一地的破瓷瓶。
  夜风中,飘起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那声音听起来筋疲力尽,凄凉又悲惨,孤独而绝望,仿佛是一只走失的猫。
  第66章 不需要
  厉无情夜闯摩宵宫的第二天, 阿难也登上了太平岛。这一回,是他名正言顺地跑来无极宗做客。
  阿难已经恢复了成人外形,不再是之前那副把“穷光蛋”三个字顶在脑门上的寒酸书生模样。而是从头到脚一身簇新的衣裳, 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锦衣玉带的公子哥。
  阴有苓见了都有些意外,“哟,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光鲜?”
  阿难一身新衣裳不是普通的华服, 而是以色泽光丽灿烂、美若天上云霞的云锦裁成。
  手工也十分精细考究, 完全可以作为上贡的贡品。哪怕是完全不懂行的人, 也能一眼看出是名贵之物。
  阿难笑眯眯地回答道:“我现在可是有人包养的妖, 吃穿用度的档次都上去了。”
  “不是有人包养,而是有鬼包养吧?”
  “阴宗主说得对,包养我的大金主, 可不就是应长恨那个鬼嘛!”
  应长恨是一个相当合格的大金主, 在自己当哥哥、阿难当弟弟这几天,养得他的生活质量那叫一个高,衣食住行统统都是最好的。
  反正他手头有钱,又舍得花钱。
  阿难终于变回青年后, 应长恨领着他一起光顾了禹杭城最好的绸缎坊,两个人都量身订制了几套新衣。
  穿上新衣的那天, 应长恨看着阿难半真半假地笑道。
  “还以为你小子穷酸惯了, 穿上这种名贵衣物会露怯呢!没想到你穿破衣裳时虽然像乞丐, 换上一身好衣裳倒又像贵公子了。”
  “哪里哪里, 都是阿难弟弟你给我买的衣裳抬人, 谢谢了啊!”
  “衣裳抬不抬人, 也得分人。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你却是穿什么衣裳就像什么人。”
  高贵华丽的衣物, 既能抬人也能压人, 区别在于能不能驾驭它们。
  如果能,那么衣裳就是衬托人物的工具,衬得人光彩夺目;
  如果不能,那么衣裳就会喧宾夺主,反过来把人压得黯淡无光。
  一身华服的阿难,那叫一个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应长恨看得心想:这家伙换了一身新行头,倒像生来就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从来没有尝过丝毫人间疾苦似的。
  .
  阴有苓请阿难进屋喝茶时,他才发现她背在身后的右手被包扎起来了,一目了然受了伤。
  “咦,阴宗主,你怎么受伤了?”
  “昨晚被疫鬼射了一箭。”
  阴有苓说得轻描淡写,阿难听了却无法不大吃一惊。
  “什么?厉无情跑来找你的麻烦了!那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
  以厉无情如今的实力,连武神下凡都能被他暗算受伤。
  阴有苓区区一位凡界修士,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能够幸免于难,实在不可思议。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一个吊坠。”
  阴有苓把昨晚发生的事大致跟阿难说了一遍,他认认真真地听完后,得出了与她一致的猜测。
  “照这么看,你前世和厉无情肯定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上辈子我应该认识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听说云间仙境有一面前生镜,能照出前世种种,可是我一介凡人又上不去。”
  阿难随口道:“上去了也没用,那座石镜屏只有满月之夜才能照前生,能不能照出来还得看运气。运气好或许能照出几个画面;运气不好啥也没有。”
  “是吗?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也是听说的,不一定对啊!别管那面镜子了,反正它也指望不上,咱们不如自己分析分析吧!”
  .
  阿难开始头头是道地给阴有苓分析起来。
  “厉无情能够因为那个小金兔,在你反攻时伤了他都不杀你,那你们前世肯定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关系应该还很亲密。你也许是他的姐妹或者妻子,还有可能是他娘亲。”
  阿难异想天开的推断,听得阴有苓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还成他娘亲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是吧?”
  “为什么是娘亲而不是父亲?今生我是女子,前世没准是男儿身呢?”
  阿难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那枚小金兔吊坠上是一只戴花的兔子,只能是女子的饰物。”
  厉无情原本想要辣手摧花扼杀阴有苓,却在见到她随身佩戴的金兔吊坠后心神大乱,即使因此中了她一箭也没把她怎么样。
  阿难自然是高度关注造成这一切的金兔吊坠,仔细询问了有关它的所有细节。
  阴有苓想想也是,“如果我前世真是他娘亲,他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那我是不是可以管教一下儿子呢?”
  “如果他服你管的话,你想唱一出三娘教子自然没问题。但如果你前世是他妻子,今生他想和你鸳梦重温,你打算怎么办?”
  阴有苓差点一蹦三尺高。
  “他想都不要想。上辈子的事别扯上这辈子,总之今生的我不认识他,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要是想硬来,我一定跟他拼命不可。”
  “阴宗主,你放心,这个应该不至于了!无论你上辈子和厉无情是什么关系,既然他昨晚没有杀你,以后肯定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踏实多了,阴有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上辈子你是他的姐妹就再好不过了,这份手足之情就算隔了世也没什么影响,还是可以照样做兄弟姐妹。”
  “算了吧,我也不想要这么一个鬼兄弟。”
  阴有苓断然否决的话音刚落,阿宽忽然从外面一头撞了进来,小胖墩脸上的神色有点紧张。
  “大师姐——宗主,又有人来了。”
  “不是说了嘛,凡是冲着仙剑日月明来的人,一律直接带去拔剑,不用知会我,懒得搭理他们。”
  “可是这回来的人,是万象宗的宗主,他说要见你。”
  阴有苓一愣:“左铨,他怎么来了?”
  .
  摩宵宫的正殿,向来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万象宗宗主左铨已经不请自入。
  左铨是一个面相威严、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站在殿中央。十几名属下侍立两旁,把面积不大的正殿挤得满满当当。
  那气派,那排场,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当家作主的。
  对于这位时下修真界首宗的宗主来到,阴有苓虽然满心狐疑,但还是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
  “左宗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左铨转身看了阴有苓一眼,不冷不热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