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髣髴,翰墨有馀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妖阿难果然没有吹牛,放声悲歌了潘安仁的一首悼亡诗。
  唱到高潮部分的变徽之声时,高亢而悲凉的唱腔感染力极强,让人听了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就潸然泪下。
  那位家主都被他唱哭了。
  亡妻已经走了好几年,曾经的伤心原本已经被时光冲淡了。可是这一曲悲歌,又让他难以自抑地感伤落泪。
  哭坟结束后,家主红着眼圈吩咐加倍付赏钱给妖阿难。
  他的一曲悲歌,赚到了一百个铜板。
  .
  妖阿难如此出色的哭坟技能,自然引起了附近一些来扫墓的人的关注,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也一律来者不拒。
  “要哭亡母啊!当然没问题。”
  “哭亡父也没问题。”
  “哭亡夫还是没问题。”
  妖阿难一口一个没问题,只要有生意就接,有钱就赚。只恨分身乏术,不能同时接好几位客人的活。
  鬼阿难蹲在一旁,两眼放空,双目无神,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会跟这货混在一起”的迷茫恍惚。
  整个上午,妖阿难都在忙着替别人哭坟。
  哭了一位亡妻,两位亡母,三位亡父还有一对亡故多年的祖父母,把自己哭得活像一只声声泣血的杜鹃鸟。
  当妖阿难带着又鼓起了不少的腰包,过来跟鬼阿难会合时,他第一句话就是阴阳怪气的挖苦。
  “这么会哭丧,你是杜鹃鸟变的妖怪吧?”
  妖阿难还是那句话,“你说是就是喽!”
  鬼阿难暗中磨牙:可恶,这个臭妖怪的嘴怎么就这么紧呢?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妖,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
  打零工哭坟赚了几百文钱,中午饭点的时候,妖阿难摆出一副“日子不过了”的豪气作派。
  “走,阿难弟弟,咱们去吃顿好的。”
  鬼阿难精神一振地问:“吃什么?”
  “先去那边那家店看看再说。”
  松山一带的驿道旁,只有一家简陋的小饭馆,只卖最简单的面条,有阳春面、鸡汤面和牛肉面三种选择,价格由低到高。
  妖阿难进店一看,想也不想地就说:“老板,来两碗阳春面。”
  阳春面就是最便宜的素面,除了搁点葱花和酱油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鬼阿难听得嘴角一抽,“喂,某人刚才不是说,中午要吃顿好的吗?”
  “对哦!老板,每碗面条再多加一个鸡蛋。”
  鬼阿难很难不抓狂,“这就算是吃顿好的了?只怕铁公鸡成精都没你这么抠。明明有钱却舍不得花,你到底要留着钱干吗?”
  妖阿难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当然是攒老婆本了!不多攒点钱,我以后怎么娶老婆?”
  鬼阿难忍不住想骂人——不对,骂妖怪。
  “我呸!就你这种抠门抠到家的铁公鸡,哪个女人嫁给你当老婆,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妖阿难毫不在乎鬼阿难的谩骂与挖苦,脸上依然是笑眯眯的神色,嘴巴也不肯吃亏。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难弟弟,虽然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很抠,但如果娶了老婆,我的钱她可以随便花。毕竟你又不是我老婆,现在还靠我养活,请问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你大方?”
  鬼阿难气坏了,一双小手情不自禁地弯成爪状,很想挥舞双爪扑过去,挠得对面那货满脸开花。
  “你以为我想靠你养啊?只要你解了我身上的那个劳么子符,我立马就走人,才不想跟着你睡地板吃隔夜馒头呢!”
  妖阿难振振有辞地道:
  “阿难弟弟,不管主观情况如何,客观事实就是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靠我养活。当然,养的质量不高这点我承认,你要有意见我也没办法,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妖。”
  鬼阿难忍不住问道:
  “话说这点我一直很奇怪,你一个已经修成人形的妖,怎么日子会过成这副穷酸样?就算是不会点石成金的幻术,你随便找户有钱人家偷点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确实不难,但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有梦想的妖。”
  第14章 苍蝇
  妖阿难说得一本正经,鬼阿难却听得满脸黑线。
  这话一听就是既不靠谱也不着调的胡说八道,臭妖怪分明又想骗鬼了!
  “拉倒吧,你能有什么狗屁梦想?好好夹紧尾巴做你的妖,别被人灭了才是正事。”
  “阿难弟弟,你不想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不想。”
  鬼阿难很干脆地摇头,一点也不想给妖阿难胡说八道的机会,他却自顾自地笑着说下去。
  “我的梦想是好好修炼,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妖怪想要飞升成仙,难度比凡人修仙高出十倍都不止。不但修炼过程要漫长许多,天劫降临时更是九死一生的劫难。
  如果还曾有过什么品行不端的恶行,度天劫的时候,越发会被天雷追着往死里劈。
  鬼阿难怔了一下后,忍不住冷笑连连。
  “一个妖怪想要飞升成仙,你还真敢想啊!这样的梦想,你只能晚上睡觉时在梦里想一想,就别说出来遭人耻笑了。”
  妖阿难没脸没皮惯了,就算是被鬼阿难这样挖苦,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笑。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阿难弟弟,你有没有什么梦想?不妨也说来听听。”
  鬼阿难不自觉地目光一凝,眸底涌动起一阵暴风雪般凛冽又寒冷的复杂神色。
  他没有梦想这种东西,但是有一个心愿——一个很难实现的、他却愿意为之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的心愿。
  妖阿难察颜观色很有一套,自然一看就明了。不过鬼阿难闭口不提,他也就不再追问,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
  .
  下午赶了半天路后,天黑之前,两个阿难找了一个山洞停下来休息。
  虽然是温暖的仲春时节,但是入夜后山里还是比较冷。妖阿难生起一堆柴火,把山洞烘得暖洋洋的。
  鬼阿难坐在火堆旁取暖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他袖笼里滚了出来。
  那是江南一带常见的泥塑娃娃,约摸成人的拳头大小。
  形象是个肥白可爱的胖小子,身穿红肚兜,怀抱金鲤鱼,笑眯眯地咧开小嘴冲人傻乐呵。
  这种圆滚滚的泥塑娃娃也叫大阿福,是不少孩子喜欢的玩具。妖阿难没想到,鬼阿难居然也会随身带着这么一个娃娃。
  “咦,阿难弟弟,你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怎么还玩泥娃娃呢?”
  “你管我。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戴着一个虎头铃铛呢?”
  妖阿难煞有介事地说:“这个铃铛可是高人作过法的宝贝,能辟邪驱灾,我当然要一直戴着护身了。”
  “是吗?那你这个铃铛看来来头不小啊!那天在女王蜂的老巢前,突然铛的一声巨响,你趁机跑掉了,就是它的功劳吧?”
  鬼阿难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现在机会来了自然问得直截了当。
  妖阿难一如既往的耍滑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说是就是喽!”
  .
  鬼阿难捡起大阿福塞回袖笼时,妖阿难则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露出几个暄软雪白的馒头。
  “这个就是咱们的晚饭了啊!”
  鬼阿难臭着脸问:“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半价一个的隔夜馒头吧?”
  “没错,就是它。”
  妖阿难吃完早饭时,鬼阿难还在继续吃,他就走开片刻,又去采购了几个半价馒头,打算带在路上当干粮。
  “本来就是隔夜的馒头,你又带着在路上走了一天,会不会都已经馊了?”
  “没馊,还能吃。一会儿烤着吃可香呢,到时候你可别流口水。”
  烤馒头或许是很香,但是隔夜的剩馒头鬼阿难实在没法忍。
  他从小到大吃过太多太多的残羹剩饭,再也不想吃类似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口。
  他忍无可忍地霍然立起,开始上演变身戏码,从孩童的形体变成年轻男子。
  “咦,阿难弟弟,你又变身了!活说你小孩子的模样那么萌,怎么变成大人后却这么酷呢?”
  青年版的鬼阿难,散着一头黑发,穿着一袭黑袍,一脸冰山相,一身王霸气场,整个人看上去要多酷就多酷,酷到没朋友。
  “闭嘴。”
  鬼阿难说话的风格又冷又傲,还透着一股强烈的不耐烦,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