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57节
  林晋慈忍不住笑,口头还是严肃批评:“少说这些怪腔怪调的话。”
  表妹鬼点子说来就来,忽然凑近低声问:“听不惯啊?你大学跟傅总谈恋爱的时候,他不
  说这种话吗?”
  林晋慈吸气,因想到相关回忆,面颊隐隐发热,无力地瞪了表妹一眼。
  表妹得逞地笑起来。
  “总感觉姐姐你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傅总也不像一个很容易忘掉的人,既然你也……”
  已经知道林晋慈喜欢成寒多年是误会,表妹不再提了,只问:“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和傅总分手啊?”
  林晋慈面色微微一沉。
  想来觉得好笑,到如今,她居然都无法坦然地将这件事讲出来,只应付表妹说,当时要去留学。
  “因为异国恋分手的吗?异地又隔着时差,那的确蛮辛苦的。”表妹神情遗憾,但好像也觉得情有可原。
  林晋慈没应声,就当这个问题翻篇了。
  不想表妹忽然说:“其实崇大也够顶级了,当时是一定要去留学吗?我怎么记得姨妈那时候还不同意你去留学来着,生了好大的气,说不会给你一分钱,还打电话给我妈妈说不许拿钱给你。”
  “那时候是不是姨父的律所要到崇北这边开分所?好像要调到崇北这边来,我记得有个周末,我妈还带着我,领着姨妈一块去看过房子,当时以为你们要来崇北定居了,我还挺开心的,后来你去瑞士留学,这个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表妹的回忆,林晋慈想起旧事。
  那时候的她也想不到,这件事后来会不了了之,毕竟夏蓉把这件事说得板上钉钉,不仅追问林晋慈的恋爱情况,还说等过阵子她和林父搬来崇北,到时候要和林晋慈的男朋友见面。
  夏蓉在电话里说着未来种种打算——事业蒸蒸日上的丈夫,读国内顶尖大学的女儿,解颐堂如今生意一般,关就关了,家里也不缺这点收入。
  她对林晋慈说,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在一起,现在照顾好你们父女才是最要紧的。
  林晋慈觉得她在做梦。
  在弟弟离开之后,终于缓过悲愤,重振旗鼓,打算重新设计一个人人艳羡的三口之家,并给每个人安排好了人设和戏份。
  所以当林晋慈说要出国留学,读完本科应该会在那边继续读研,夏蓉反应过激,好似美梦破碎,立马说不同意。
  距离远,国外乱,不安全,冠冕堂皇的理由扯了一堆。
  林晋慈告诉她,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于是老生常谈的讨伐重演。
  “从小到大,你吃好的、穿好的,我没在你身上少花一分钱吧?这就是你跟父母说话的态度?”
  林晋慈习以为常,声音都缺乏起伏:“如果我这种态度,让你觉得这钱花得不值,你可以不用给我花,就像之前那样,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夏蓉冷嘲:“把话说得这么硬气,到头来还不是要问你外婆要。”
  之前高三转学搬去榆钱巷,夏蓉生气发火,断过林晋慈大半年的零花钱,大概想让林晋慈觉得自己毫无能力,就此意识到对父母乖顺才不至于自找难堪。
  但林晋慈没有让她如意。
  “虽然父母健在,外婆对我并没有绝对的抚养义务,但外婆愿意给,我愿意拿,这也没什么问题。”
  夏蓉被她气到失态:“外婆一把年纪,一身病,你也好意思还让她操心!外婆对你不差吧,林晋慈,你有没有良心?你做事从来不顾人!你不是要强吗?不是独立吗?出国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自己一个人就定了,真这么有本事,那就靠你自己做给我们看啊!”
  “做给你们看?”林晋慈轻轻笑了一声。
  “我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你们的意志表演?”
  那通电话,林晋慈没有一处落入下风,她跟夏蓉对峙,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挂断后,她心里半点畅快没有,也从来没有过畅快。
  没有人会因为能在一堆垃圾里手起刀落而自命不凡。
  那天宿舍只有她一个人,结束通话后,林晋慈正对着自己书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看见自己表情匮乏的脸,充满冰冷的丧气。
  回忆刚才的对话内容。
  她忽然想,傅易沛一定不知道他的女朋友还有这样尖酸刻薄的一面。
  在他讲他开明可亲的妈妈,他儒雅随和的爸爸,他说他们见了林晋慈一定会像舅妈那样喜欢她的时候,他像一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小王子,宝石一样放着光亮,他肯定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父母是用牙尖嘴利和冷嘲热讽来沟通的。
  在傅易沛堆金积玉的人生里,林晋慈是一颗赝品钻,鱼目混珠才得以维持与他较为契合的调性。
  经不起任何深究细赏。
  薄纸一样的光鲜稍碰即破,内里一地鸡毛。
  如果傅易沛到她的世界里来……
  那简直难以想象,林晋慈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两家人的关系,不知道怎么带着傅易沛去面对她的家庭,去面对她过去的种种经历。
  她越来越不舒服,只能先将感受抽离,跟自己讲没关系。
  后来在工作室收拾自己的建筑模型时,夏蓉又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不过是通知,她和父亲都不同意林晋慈出国。
  林晋慈也不难过。
  能力是自己的,钱她会想办法,只要往前,人生总有出路。
  可是爱情没有。
  想到傅易沛在知情后可能表现出反应,惊讶为难,失望疏远,甚至收回对林晋慈的爱意,光是想想,林晋慈就觉得好像肺部的氧被抽空,她一头被人按进水里,爬不上来了。
  工作台旁的几人商量着出去吃饭,林晋慈难以维持常态,匆忙跑进旁边的储物室,蹲下去,蜷缩住自己。
  眼前一片模糊。
  待能看清时,地面多了几点深灰的晕开的水痕。
  她将所有灯都关了。
  没有人能看清黑暗里的林晋慈了,她深深地舒着气,感到一丝安全。
  表妹见林晋慈脸色变得不太好,搂着自己新包包,连忙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了,管他呢,还好姨妈他们没搬来崇北,你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表妹急于转移话题,看见林晋慈衣帽间的毯子上放了一只打开的储物盒,便新奇地跑过去。
  捧起里头一只彩绘的石膏娃娃。
  “哇~姐姐,你也会玩这么幼稚的东西啊?我高中那会儿不知道涂了多少个,丢了扔了,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她将卡通猫造型的石膏娃娃翻过来,一瞬微惊。
  娃娃身后不止有一个写名留字的位置,写着kitty的英文,还是半个爱心的形状。
  高中涂过许多的表妹自然知晓,这是情侣款,还有半颗爱心应该在另一只娃娃身上。
  林晋慈从表妹手上接过石膏娃娃,说“小心拿,它已经碎过了”,表妹才注意到小猫的耳朵上有几道粘补的胶水痕迹。
  林晋慈大二结束就出了国,这些年也没再谈过恋爱,这种略显幼稚的情侣物件,不可能是她从国外特意带回来的,大概是很多年前,年纪小的时候就带去国外,陪她漂洋过海,又带回来的东西。
  另一个石膏娃娃跟谁有关,似乎不言而喻。
  不过林晋慈看起来心情不佳,表妹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乱调侃了。
  将心爱的包包放进收纳袋里,表妹跟林晋慈说:“姐姐,我饿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
  姐妹俩去楼下找了一个口味清淡的餐馆吃了一顿饭,表妹在减肥,吃的少,说的多,讲了许多这次在片场拍戏的趣事。
  林晋慈起初应和着听,多笑了几次,心情竟也真的渐渐好转不少。
  回来的路上,表妹又提起傅易沛之前去剧组探班的事,说跟傅易沛聊过天,没讲具体内容,只说:“感觉他还是很喜欢你,好像没有怪你当初甩了他的意思。”
  大概是这样。
  林晋慈再不通情爱,也不至于感知全无。
  想要靠近是本能,顾虑重重也是真的。
  林晋慈觉得自己成了傅易沛生命中的
  一场旧雨,每当傅易沛回忆一次,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会将他淋湿一次,而如今的林晋慈,是否已经变得完全晴朗,她也没办法跟傅易沛保证。
  她也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
  心绪还未理顺,没想到回家不久,又有意外发生。
  物业敲门,送来一个匿名包裹。
  表妹打开,被里头两只血肉淋漓的小白鼠吓了一跳。
  美工刀咣当一声落到地板上,林晋慈循声从衣帽间走出来,问怎么了。
  盒子里除了死老鼠,还有一张卡片,表妹已经看到,拈着一角给林晋慈看。
  上面几行怒意尽显的红字,写着:马上跟成寒分手!离成寒远点!不要影响成寒的事业!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成寒的粉丝?私生吗?好神经啊,居然做这种事,好像是误会成寒和你在一起了。”
  表妹皱着脸疑惑,忽的细思极恐,“但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啊?!”
  林晋慈虽也有惊讶,但很冷静,看了一下盒子,寄件信息被匿名处理了,便对表妹说:“你先打电话报警。”
  林晋慈则去给成寒打电话。
  临拨出之前,又改了主意,直接打给了成寒的经纪人,简单讲了情况,说待会儿她们可能要去一趟附近的派出所,要是查到什么,会再来通知。
  成寒的经纪人一连声应下:“好好好,是哪个派出所,我马上过去,还是你考虑周到,这电话要是打给成寒,让他知道这件事儿,估计更要铁了心……”说着一叹,无奈地拜托林晋慈,“千万别让成寒知道,这几天,你也大概也刷到新闻,够乱的了。”
  林晋慈顺口问了热搜上贝斯手爆料的事:“吉他是我送的,如果需要我作为朋友帮忙澄清我可以配合。”
  不知道成寒的经纪人听了为何连连叹气,最后只对林晋慈说:“唉……小慈,你不明白……幸亏你不明白,算了算了,我也说不清楚,你等着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打完电话,林晋慈走到客厅,看到表妹想事一样的呆呆出神,问她报警电话打了没有。
  表妹说打了,说附近派出所马上就派人过来。
  林晋慈看她表情怪怪的,关心道:“怎么了,吓到了?”
  表妹动作比反应慢了一拍,把手往心口一放,可怜兮兮地说:“是有点吓到了,姐姐,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们找个男人来吧?”
  林晋慈皱起眉头:“找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找的。”
  表妹努力地想了想:“就……就还是找一个吧,我还没去过警察局呢,姐姐你应该也没去过吧,我哥去过两次,说报警要做笔录什么的,挺复杂的,我们两个女孩子,可能有点应付不过来吧。”
  林晋慈以为表妹是要把她哥哥叫来。
  这位表哥除了做生意败家赔了不少钱,其他的品德素养方面,在普通男性群体中称得上可圈可点。
  表妹一副胆小的样子,林晋慈随她去了:“行吧,你喊吧,我换身衣服,去拿身份证。”
  刚走进衣帽间,隔着一段距离,林晋慈顿时僵住,听到表妹呼叫般的夸张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