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43节
  还是黑料。
  据成寒以前所在的职高乐团的贝斯手爆料,成寒混社会早,人品差,爱钱如命,绝不是粉丝眼中一心做音乐的美好形象,在职高读书的时候,成寒就被富婆包养了,十八岁生日收了一把上万块的吉他,成寒跟很多人炫耀过,别问成寒十八岁生日跟谁过的,反正不是跟我们这些人。某些粉丝也别再洗你们家哥哥不喜名利了,人家未成年的时候就知道大好前程要往哪奔了,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大红大紫。
  并在爆料结尾发誓,要是有一句假话,他不得好死。
  聚会结束,兄妹二人上了同一辆车,傅易沛的司机载着他们朝城东开去。
  章明熹坐在后座,手机上还显示着今天的热搜新闻。一旁的傅易沛靠着椅背,像在闭眼养神,但面上的细微表情却并不显得宁静。
  她想大概是傅易沛最近很烦,兴许也累。
  前阵子傅老先生生了小病,到八十的年纪,再小的毛病也轻视不得了。
  傅易沛往宜都跑了两趟。据说老爷子现在很关心傅易沛的婚恋情况,电话都已经打到她父亲章岩这里,托她父亲有合适的女孩子帮着给傅易沛安排介绍。
  虽然现在傅易沛不当导演,但依然做着跟电影相关的事业,也算甥承舅志,傅老先生觉得章岩多说说傅易沛,兴许管用。
  也是这个原因,今天聚会散了,傅易沛任务完成,章明熹的任务还没完,她得把傅易沛带回家里吃饭。
  那位即将跟傅易沛见面的女娇娥,已经跟她妈妈喝完下午茶,正在家中聊天。
  她妈妈认为,不要告诉傅易沛这顿饭有相亲性质,否则以傅易沛的脑子,能找一百零八个不重样的理由推辞不来。
  所以章明熹照着父母安排的话讲:“我妈说上次喊你去吃晚饭,刚开饭,你人就着急忙慌地跑了,再没回来,今天怎么着也得去,不然你太不像话了啊。”
  傅易沛这才勉强答应了。
  也想起了上一次去舅舅家吃饭的事,刚开饭就走,是因为接到魏再的电话,去找喝醉了的林晋慈,更准确的说法是故意喝醉的林晋慈。
  林晋慈即使喝醉,也如同清醒。
  而傅易沛一直清醒,却更像饮酒过量之人,大梦一场,真假难分。
  章明熹偷觑傅易沛心思颇重的样子,险些以为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要相亲,正在头疼地想对策。
  心虚以至坐立不安,便显得车内过于安静了,章明熹叫司机放一首歌来听,车载的音乐软件刚打开,听前奏便识得是《雨中的恋人们》,章明熹吩咐司机:“换成寒翻唱过的那个版本,我还挺喜欢他的音色。”
  话音刚落,曲调一换,章明熹转头看见傅易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叫她心里更加发虚。
  不过很快,傅易沛的手机响了。
  他第一时间接了电话,好像一直在等这通电话似的。
  章明熹隐隐听到电话里的人提起了成寒解约,以及一些可能产生的影响,但具体内容听得不太真切,傅易沛说的话又很少,只叫那边持续关注。
  等傅易沛结束通话,章明熹好奇道:“启映跟成寒也有牵连吗?”
  傅易沛微抿着唇,眼底思绪深重,好似即将要失去全部身家,不得不抓紧谋算,连攥住手机的指节也不住地一下下用力,关节处透出捉摸不透的青白色。
  过了片刻,傅易沛回答:“或多或少有吧。”
  “严重吗?”
  “现在还不知道。”傅易沛说。
  一经爆料,网上热议不断,有关成寒被富婆包养的词条已经冲到热搜榜一。
  章明熹对国内娱乐圈的风向还不是十分了解,划着评论问:“现在很流行这种熟人爆料的方式吗?看着不像真的,明星工作室难道五点就下班了?怎么也不甩律师函澄清一下?”
  傅易沛唇畔冷笑一瞬。
  澄清?怎么澄清,说不是富婆是少女么?
  章明熹却以为傅易沛这抹攻击性十足的笑在鄙视她无知,立马举例子说:几年前,一个章岩公司的前员工也爆料,说章岩在筹备某部已经夭折的电影期间,开车撞死过人。
  警方和律师第一时间介入,对方很快发了公开的道歉声明,说自己只是为了博噱头。事件热度很快消退,没有产生太多的负面影响。
  “这种不实新闻不就应该这么处理吗?把传播率和影响降到最低。”章明熹说道。
  傅易沛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实呢?”
  章明熹愣了一下:“感觉成寒不像那种人,而且傍富婆这种捷径一旦走过,大概率会上瘾,没道理他十几岁热衷,二十几岁倒没声响了。”
  “你倒是信他。”傅易沛哼了一声。
  “难道——成寒真傍过?你知道真相?”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相。”傅易沛说道,因不想提成寒的事,便拿了他舅舅章岩的新闻来举例子,“就像你爸爸那则爆料,处理得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很笨胆子又小,车祸发生和有人丧命,都是客观事实,非要把帽子抠在章岩头上才出现了不实,不实才会被推翻。真相和很像真相,阐述起来是两码事,但作用是一样的。”
  章明熹啧啧:“傅总,厉害呀,怪不得您日进斗金,合着这娱乐圈已经给您玩明白了。”说着朝傅易沛拱手作揖,“望多提携,望多指教,妹不胜感激。”
  虽然车厢回荡的是成寒的音色,但每次听到这首歌,傅易沛会下意识想到的,仍是某个雨夜里的林晋慈——在便利店的屋檐下避雨,可能是担心打印的资料弄湿,用外套轻裹着,抱在怀里,穿一件麻质的米白方领衫,人显得很单薄。
  傅易沛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悠远:“我能指教你什么,我也是跟别人学的。”
  章明熹立即问:“谁呀?”
  傅易沛一直想着这个人,却没有说名字,好似只是任由自己沉入回忆里,“她很擅长说蒙太奇式的谎言,可以一直说真话,去编造一个假象。”
  “真能这么厉害?人也不是傻子,那么容易就被骗?”
  “不是被骗,是人有欲望。”
  傅易沛一笑,不像释怀又似释怀,“在信与不信之间,每个人其实早就下好注了,她好像只是很聪明,很会观察,总能判断出对方下在哪边。”
  章明熹猜测:“学心理的吧?”
  “不是。”
  傅易沛淡淡说道,将视线转去车窗外,高厦远矗,城市绿植间楼宇泱泱,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会选择学建筑,她像学业顾问似的,结合自身说出许多分析利弊的话来,而在另一个学电影创作的人听来,显然少了一些理想的人文色彩。
  她把问题抛还给傅易沛,问他什么是人文色彩。
  傅易沛简单解释,人文色彩大概是指人与人所属的文化关系之间所产生的美与情感。
  她微微恍然,“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那我换一种说法吧——因为建筑是人类文明的潮汐,在无生命的石木堆砌与坍倒间,是生命的变更与迁徙。”
  彼时的傅易沛,亦如此刻,跳脱本体观看自身,一个人的灵魂闪光处,有另一个人在鼓掌。
  他看她的眼神,实在是过于迷恋了。
  第32章
  车子过了入园处的闸道,傅易沛忽然记起那次聊天,林晋慈好像夸过他。
  ——“你好像是理想主义”。
  因林晋慈的特立独行,二十岁的傅易沛似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黑白可颠倒,好也可以是坏,以林晋慈的喜恶为标准,所以并没有在听到后的第一时间开心起来,而是问:“你不喜欢?”
  林晋慈应该是弯着嘴角看他的,但没有看很久,便把视线移向别处,然后低声说,不是不喜欢。
  如果“不是不喜欢”是喜欢的意思,那么四舍五入,林晋慈也算说过喜欢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的事得到了妥当处理,章明熹感觉下车后的傅易沛,好像缓解了一些纷扰的情绪。
  但傅易沛眉心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人绕过照壁,走过院子里的一条白色碎石小路,进了会见外客的茶厅,傅易沛很快又微妙地变了脸色。
  室内暖如春日,矮桌旁有两个女人正促膝长谈,章明熹喊了一声“妈,我跟傅易沛回来了”,潜台词是人已带到,立马说要去换衣服,溜得很快。
  穿一身白丝绒套装、搭着浅灰披肩的中年女人率先起身,正是傅易沛的舅妈。傅易沛远远问候了舅妈,视线自然地带到舅妈旁边年轻的姑娘身上。
  舅妈含笑招手,不待傅易沛疑惑,就先做起了解释:“阿沛,你过来,你说巧不巧,刚好心玫今天来看我,我给你介绍一下,心玫是我老师的小女儿,心玫现在从事戏曲表演,你是做电影的,你们两个年轻人应该很有话题。”
  傅易沛立时了然,垂眼顿了两秒,便抬步走去,主动朝对方伸手。礼节性地浅浅相握,两人便各自落了座。
  舅妈怕冷场,给傅易沛斟完茶后,试图穿针引线,想谈他们都会乐器,一个古筝,一个手风琴,也算另一种中外碰撞了,却发现根本没必要。
  傅易沛的性格从小就不内向畏生,如今从事的工作更免不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十分善于交谈。
  见他们之间没有那种男女初见面的别扭无言,舅妈舒了一口气,认为过一会儿自己就可以找个借口离开,让他们两个单独聊,却不想,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
  傅易沛未免也太善于交谈了——他说启映之后有一部戏曲相关的电影,访谈取材似的问了人家女孩子数个专业问题,又问人家所在的剧院是否有对外租借场地的先例。
  虽没有冷场,但公事公办的语调,也不是相亲场合该有的谈话方向,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弦外之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本对傅易沛颇有好感的女方,免不了灰心不悦,舅妈眼见着心玫面色差了下来。
  章明熹心虚不敢来,换个衣服磨蹭了近半个小时,才跟通知吃饭时间的保姆一起现身,却见茶厅内三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傅易沛起身说:“今天能认识心玫小姐非常高兴。”
  章明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除了傅易沛,那位心玫小姐和她妈妈似乎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心玫小姐甚至连留下来吃饭都不愿意了,说临时有了一些要处理的事,改日再来拜访。
  舅妈立刻眼神示意傅易沛去送。
  傅易沛也礼貌地有所表示:“我司机就在门口。”
  心玫小姐冷淡回复,说不用麻烦了。
  人一走,舅妈看向自己倒茶喝的傅易沛,很不高兴,这大概是说得自己都口渴了。
  舅妈忍不住气地说:“有点过分了吧?一直在聊工作,半点都不照顾人家女孩子。”
  傅易沛装傻道:“我以为舅妈知道我在筹备新电影,所以才特意介绍专业人士给我认识。”
  “少来!”舅妈一眼识破,还是觉得可惜,“本来心玫看了你的照片,对你很有好感的。”
  章明熹无声咧嘴,心想,照刚刚不愿多留的样子看,原来的好感应该不剩了。
  傅易沛顺话问:“那怎么不提前给我看她的照片?”
  舅妈微微气恼地怨道:“照片一发,你还会来?”
  “所以来了肯定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还有白费你的安排。”傅易沛了然推测,“是我爷爷打电话给你和舅舅的吧?”
  “老人家也是为你好。”
  章岩踩着开饭时间回来,却不见另一个女生,见妻子面色郁郁,也是了然了,什么也没问,直接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按揉妻子的肩,温柔说道:“你尽心就好,结果哪能强求。”看向傅易沛,故意将声音扬了几分以示批评,“这混小子的事儿,我们以后不管了。”
  “我是觉得阿沛和心玫很般配,”舅妈还是遗憾,“也不再多了解一下,多可惜啊。”
  章岩安慰妻子:“这有什么可惜的。你忘了?这小子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你也夸他们般配,世上看着般配的人多了去了,这个不行,总还有另一个行。”
  “就是呀,般配的人多了去了,不然那些爱情电影怎么选角?”章明熹也跟着安慰应和一句,随后好奇道,“傅易沛之前带来家里吃饭的女生,也跟心玫是一个类型吗?”
  转头对其本人问道:“那照这么说,心玫岂不是你的理想型?怎么也不再多交流交流呢?”
  傅易沛并不想拿林晋慈跟另一个女生比较不同。
  傅易沛大二的事,如今想起来也有年头,舅妈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模糊说道:“跟心玫不一样的,是另一种般配,那个女孩子看着清清冷冷,不太爱笑,但也挺讨人喜欢的。”
  傅易沛轻微地“嗯”了一声。
  “原来你以前喜欢冷美人啊,我还以为你喜欢那种明媚爱笑的女生呢。”章明熹八卦起来,“哎,你们怎么分手的?”
  隔着桌子,章岩望向似乎不想回答的傅易沛,目光渐渐沉了两分,又见章明熹追问,便打断道:“先吃饭吧,有什么吃完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