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 第17节
  班主任已经来过,点了几个男生去搬书。第一趟搬书回来的男生叫苦不迭,说书实在太多了,行知楼又远。
  “傅易沛让再喊几个男生去搬。”
  用湿纸巾擦桌子的林晋慈,动作一顿。
  傅易沛,这个名字她听过,与这个名字对应的,是一道风一样跑过的颀长身影。
  两秒后,她如常动作,擦净桌面。
  不一会儿,班主任第二次过来,穿着长伞裙的女人站在班级门口,抬手朝两个不在位置上男生指去:“你们两个跑什么呢,军训七天还没跑够啊?要不再送你们去练几天?”
  班里一阵发笑。
  班主任则继续发话,“就你们两个,去小礼堂旁边的储物室去领班里的卫生用具!”
  说完,转身出去,没走远,林
  晋慈听见她扬声喊住人,“傅易沛,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摞摞捆紧包好的新书,像蚁巢的储粮,一点点送进来,以待日后填进空空如也的脑袋。
  讲台很快就放不下了,前排的女生帮着拆书分发。
  林晋慈正数着数目,靠走廊窗边的女生朝内问道:“谁是林晋慈啊?班主任喊你出去一趟。”
  林晋慈出了教室。
  迎面是一道男生背影,很高,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在他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校服还没发,男生肤色干净,穿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水洗蓝牛仔裤,垂落在裤线旁边的手腕,戴着一只橙色的机械表。
  手表里很少见的颜色。
  像橘子味的冰汽水,和牛仔裤的浅蓝撞在一起,很有清爽的夏日气息。
  “林晋慈,你过来。”
  越过男生高高的肩头,班主任冲林晋慈招了招手。
  林晋慈正迈步过去,男生却蓦然转首,眼瞳里有讶然浮动。
  林晋慈心头被动一悸,目光却并不动荡闪避,淡淡直视着,直到对方自察不妥将视线收回。
  等林晋慈走到他身边,他反而没有再看过来。
  林晋慈喊了“老师好”,便听班主任开起玩笑说:“一大早教导主任就往我办公室跑了一趟,特意叮嘱,让我多关照你们两个,我看——”她打量面前的两个学生,“你们两个,除了早恋风险可能比别的学生高,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要多关照的,你们自己觉得呢?”
  林晋慈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却听见身边的男生说:“你还是关照我吧,我真的不想当班长,你真要给我派活,让我当数学课代表行不行?”
  班主任听此,笑起来:“那恐怕不行哦。按惯例,课代表都是班里入校成绩最好的人当,你数学成绩虽然很高,但林晋慈数学是满分,人家才是数学课代表。”
  魏一冉按学号推断出1058是吊车尾的成绩,现下听到数学满分,反转之大,不免叫人惊讶。
  傅易沛看过去时,林晋慈正开口。
  “没事,让他当吧。”
  班主任好像在故意为难:“那怎么能行呢,作为班主任,最重要的就是知人善任,必须量才录用才对,选课代表,哪有不用第一名却用第二名的啊?”
  “你就是非要我当班长。”
  林晋慈偏过头,看了一眼郁闷声音的来源,她的语序思路清晰,声音却并不激昂,对班主任说:“我物理也是满分,可以当物理课代表,这样,他应该就是数学第一名了,让他当数学课代表吧。”
  “傅易沛,你看看,人家女孩子多大方、多洒脱,数学课代表说让给你就让给你了,让你当个班长,推三阻四的不情愿。”
  班主任点名说“傅易沛,你看看”的时候,傅易沛已经看过了。
  女生眼睫纤长,清润的眼睛下面,有一颗褐色的小痣,是小小的证件照里体现不出来的细节。
  第14章
  新学期伊始,学校在每天晚自习的时间,连续办了一周的新生讲座。
  邀请优秀校友回到母校,畅谈曾经如何受教于南安高中,如今又在不同的领域中贡献怎样的力量,事迹新奇,历程热血。礼堂座无虚席,新生们如一团蓬勃聚拢的萤火,憧憬着未来也和优秀前辈一样,散出去,发光发热。
  林晋慈电力不足,黯淡地夹混其中,讲座开始不久,就歪头靠着礼堂暗红色的联排座椅,不自知地睡过去。
  直到掌声如雷,林晋慈猛然睁开眼,有片刻猝醒的心惊,看了看周围,平缓了呼吸,然后望向自己手腕间的表。
  台上,年少成名的男画家正在主持人的提问之下分享趣事。
  “我跟南安高中的缘分,说来也巧,你们知道学校西门那边的校训石,上面刻的是什么吗?”
  前排有学生高声抢答:“弘德明志,崇实尚新!”
  男画家诙谐道:“很好,不过咱们这是无奖问答啊。”
  一点趣味,又引得台下学生大笑不止。
  “校训石上这八个字,是我的恩师,傅祺闻老先生写的。台下有同学知道傅老先生的吗?”
  回应他的,是起次彼伏的“不认识”。
  “很正常。”男画家笑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认识。我简单介绍一下——是一个字和画都非常值钱的老头。同学们下次从西校门经过,可以多看两眼校训石,那可是个值钱玩意儿。”
  台下又是一阵集体大笑。
  “你醒了。”身旁的汤宁低声,“刚开学,连作业都没多少,你怎么累成这样?住不惯宿舍?”
  “可能吧。”
  这种睡眠不佳的情况已经延续了一个暑假,也看过心理医生,但无用,如今换到新环境里,林晋慈难以适应集体生活,情况反倒更坏了。
  汤宁看了看巡场老师的位置,从校服口袋里拿出口香糖,递到林晋慈面前。
  林晋慈接过来,低头塞进嘴里。
  “我猜就是。”汤宁说,“你昨晚做梦还说梦话了,说什么‘别跑别跑’。”
  林晋慈并不知道自己会说这样的梦话,口香糖是醒神的薄荷味,口腔里的冷意好似顺着喉咙一点点蔓延下去……
  脑海闪现一些车祸画面,以及许多片段式的说话声音,属于不同的人,却都围绕同一件事。
  林晋慈跟父母一起看过事发路口的监控,后来也看过心理医生,她清楚自己事发那刻并没有像梦里那样焦心急切,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灰暗的监控屏幕里,她静静站立在路口,如一棵没有生命的木头,看着弟弟毫无预兆跑到马路上,被飞驰而来的车子撞远。
  “你只是吓坏了。”心理医生这样告诉她,“人在极致惊恐的状态下,失语,无法动弹,甚至做出一些反常行为,都是正常现象。”
  “小慈——”
  摆脱记忆的束缚,林晋慈当下的感知归位,愣愣地偏过脸,看向正低声喊她的汤宁。
  汤宁抬了抬下巴,示意带着红袖标的人来了。
  晚间讲座时间的过长,分了上下半场,也为了防止有学生中途偷偷溜走,行踪安全无法保障,所以中间的休息时间会进行一次点名,由学生会纪律部的人负责。
  “点名快到我们这儿了。”汤宁提醒。
  林晋慈点头,“嗯”了一声。
  由前到后,纪律部的点名表很快念到高一四班,喊到“魏一冉”时,林晋慈答了一声“到”。
  今晚负责点名的人是一个高年级的学姐,学姐看着林晋慈,又看看点名表,面露疑惑的样子像是认识魏一冉本人,识破这场偷梁换柱,多打量了林晋慈两眼,目光不太友善,但最后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小插曲引起汤宁不悦。
  “不过是比我们高一个年级而已,什么眼神,搞得像是已经提前进化了一样。”
  汤宁很同情林晋慈,“你也是倒霉,碰上魏一冉。”
  换座位发生在讲座开始前。
  当时整个礼堂涌进学生,各班都在安排入座,周围都闹哄哄的。
  林晋慈刚坐下不久,眼前就映入一张嬉皮笑脸的男生面孔。
  这面孔也不陌生。
  军训结束那天,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有女生对着这张脸深情表白,说些偶像剧里才会有的话。
  此刻,如同回应那个女生一样,他对林晋慈扬起类似的惑人笑容。
  “哈喽,美女,能跟你换个座位吗?我那个位置更好,在前面,四班的,到时候中场点名,念到‘魏一冉’你答到就好,我换了好几次,不会有事的。”
  拒绝可能会被继续央求,又是去汤宁所在的班级,林晋慈没什么表情,略略一想,不多话地起身了。
  魏一冉见状立马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晋慈。”
  省得他再多问,也避免他记不住,到时候点名更麻烦,林晋慈翻开笔记本,在空页上写下三个字,撕下来,递出去。
  魏一冉接过纸条,目送着林
  晋慈顺中间的台阶朝前走去,神情是从未被这样冷淡对待的意外,自言自语地念道:“林晋慈,还挺有个性。”
  正有新鲜事儿要告诉旁边的傅易沛,不想魏一冉刚坐下,傅易沛就先往他这儿斜了一眼:“换来换去的,烦不烦?”
  前几天晚上也回回都来跟傅易沛坐一块儿,也没听他说这种嫌弃的话。
  不过魏一冉十分心大,照样笑嘻嘻:“哎,刚刚你们班这个女生挺好看的,怎么军训的时候没见过?”
  傅易沛懒得讲话,语气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你认识所有女生?”
  “那倒没有。不过美女我基本都有印象。”
  “转校生,军训最后一天过来的。”
  “怪不得。”
  魏一冉摊开手上的小纸条。
  字迹挺好看,是锋锐的行楷,利落得有些不像女生写的。
  魏一冉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看着冷冰冰的,刚刚也对我爱答不理。”
  傅易沛说:“她跟谁都这样,你也没什么特别的。”
  开学那天,林晋慈本来坐在第一排,但她在女生里个子算高,班主任调整座位,把她调到后排,和傅易沛的座位隔着一条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