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仿佛过了千年万年,陈公子才挪动脚步,走过去,蹲下,检查她的脉搏,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其实根本不用检查那么多,因为尸体已经僵硬了,寒冰一样。陈公子的心也变僵变硬,他不能呼吸,身体不能动弹。不知为何,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只有那泪是温热的,证明他是活着的。
  “陈公子,她,她,她是不是……”两个水手走近了两步,看着双眼紧闭,脸色发白的慕容雪,开始呼吸不畅。慕容雪姿势诡异地躺在那里,还维持着之前趴在桌上睡着的姿势,像个石塑。
  陈公子哭得不能自已,哭得像风中落叶,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两个水手不由也放声大哭,可着劲地哭。首先是哭慕容雪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太可惜,后来想起这是大唐公主,如今死在这了,恐怕全船都要陪葬了!最后想到亲生爹娘,今后再也见不着了,只能来世再见了!
  三个人在这里哭,引起了路过的注意,很快,船上就开始轰动了。
  公主死了!这一消息迅速传到了船上每一个角落。
  大家开始放声大哭,比死了爹妈还惨。
  哭声引起了军船的注意,船上士兵不解,“他们在哭啥,谁死了?”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话一般,有人在那边船上大喊了一句:“公主死了!”
  士兵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去报告将军。展雄飞过来察看,公主确是死了!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展雄飞红了眼,看样子像要杀人。
  公主此时已经被抬到了床上,盖了被子。房间里只有陈领头陈公子和展雄飞三人。
  展雄飞看向那对父子,悲痛难抑,恨不能杀人,“她是大唐公主!怎么就偏偏死在了你这船上!”
  陈领头身子抖抖搜搜地跪了下去,“草,草民罪该万死!”
  陈公子木然地站在一边垂泪,展雄飞抽出剑来,指着陈公子道,“是你最先发现的?”
  陈领头见状,不由扑过去哀求,“求,求将军开恩,不干我儿的事,全因我……”
  “滚开!”展雄飞一脚将他踹开,陈公子见自家爹被如此对待,不由气愤地道:“你要杀我便杀!不干我爹事!”
  “呵!”展雄飞反手就削了一个桌角,对外道:“传军医,一个都跑不了!”
  军医过来检查,慕容雪身上无病无伤,也没有中毒,什么都检查不出来。但就是死了。
  军医检查不出来,险些被展雄飞削了脑袋。
  如今之事,已经无法交代。出来了三年,本以为找到了公主,皆大欢喜,谁知来了这么一出。公主死了,她已经死了。还能回哪儿去呢?
  将军挥退众人,跪在慕容雪床前痛哭不已。
  陈公子出到外面,满天飞雪,只觉心内一片荒凉。想起曾经之事,仿佛还在昨日。心中悲痛难忍。遂作悼亡诗一首,以悼亡灵。
  雪飘大海,满目皆白。尔亡于此,吾心已死!
  雪飘大海,满目皆凉。尔亡于此,难为知己!
  白衣飘兮,尘嚣之上。尔亡于此,魂归大海!
  白衣飘兮,尘嚣之上。回眸一笑,香消玉殒!
  爱兮恨兮,天妒红颜!恨兮爱兮,苍天无眼!
  天海阔阔,谁与同观!风雪漫漫,谁与同航!
  长安望断,是尔故乡!朝堂之上,是尔父母!
  父母尚在,故乡依旧。唯独尔身,玉消于此!
  悲乎!痛乎!雪飘大海!
  陈公子擦着眼泪,那泪依旧温热,吐出的白气也是温热,然而慕容雪,终究已经去了!她的身子被冰冻着,冻得发凉。冻得发痛。
  赤皇变成人身,手里拽着几只山鼠走在山道上。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到它们可不容易。正走着,忽听得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断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苍白无力感袭来,周围一下子失了声音,赤皇在一片苍茫里,看着慕容雪送她的七彩琉璃贝从脖间坠落,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白白的雪地衬着那七彩的光芒,异常耀眼。
  赤皇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琉璃贝,手上的山鼠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赤皇弯腰捡起地上的琉璃贝,站起来,猛地转身朝悬崖上跑,不要命地跑,越跑越快,像风一样。她站在悬崖上,风吹着她的头发乱舞,她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想大喊一声,然而她的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哀伤,没来由的,爬满她的心头。一种悲痛,无声地撕扯着她。天忽然暗了,她被夺去了所有的光明!
  在心之荒原上,她听得山河破碎,海水倒流,世界轰然坍塌,这比世界末日还惨。因为她绝望得几乎放弃了求生的意志!
  她身上的枷锁去掉了,她彻底自由了。然而,她的自由,意味着,那个人,已经离开。
  她会流泪吗?不,蛇生来是冷血的,怎会流泪!上天没有赐予蛇流泪的权利。所以即使她痛着,痛得快死了,却还是没有一滴泪。
  第185章 地狱受苦
  她决定了。她要去找她!无论千山万水,去到她的身边!陪着她!赤皇的心里呼喊着,叫嚣着,那些疯狂的念头肆虐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一种强烈而坚定的感情,汹涌如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觉得自己非去不可,非去不可!那一刻她无法再呆下去了!天已崩,地已裂,山盟海誓都化了灰,她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没有告别,没有只言片语,赤皇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在冰上飞奔,冰棱割破了她的双脚,她不觉得痛了,她的心寒冰似也,已经麻木。外在的疼痛,外在的风霜,她全然感觉不到。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她的脸上,化成了水,滑落下来。那是她的泪吗?不,她是没有泪的。那是谁在替她流泪?
  银花洞内,小小的花容在洞口翘首企盼。许是等得久了,精神有些恹恹,她转头向老花蛇道:“银花婆婆,为什么麻麻去了恁久还不回来呢?”稚嫩的嗓音,惹人怜爱。银花过来,慈爱地看着她,道,“饿了吧?你麻麻很快就回来了。”
  “嗯,”花容乖巧地点点头,仍是瞧着洞口。
  她不知道,她是等不到她的母亲了。
  慕容雪和黑白使者在阴间走这一趟,受到的惊吓非同小可,也木有空想那阳间的悲欢离合。她对于人们因为她的死而受到的种种冲击无法感受。她此刻能感受到的只有战栗,灵魂的战栗。
  过恶狗岭差点被恶狗咬,过金鸡岭差点被啄瞎双眼,到了野鬼村,又被一群孤魂野鬼吓得半死……慕容雪强自镇定随黑白使者到了迷魂殿。
  殿里有一凉亭,凉亭中央有一口井,谢必安拿了个瓢,从井里舀了一瓢水,也不见他打水上来,只见他拿瓢在井口上方虚舀了一下,瓢中就装满了水。谢必安把水端给慕容雪,道:“喝吧,喝了这迷魂汤,就去见阎王了。”
  慕容雪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说“喝了这迷魂汤,就去见阎王了”,这在阳间就是害人的人说的话,然而谢必安却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般。
  慕容雪接过水,喝了两口,竟然觉得有些清甜。“难道我的味觉,恢复了?”慕容雪诧异不已,又喝了两口。甜丝丝的,真是美好。
  谢必安道:“你如今已是魂魄,有官感障碍的是你的□□,脱离了□□,所有感觉自然恢复顺畅。”
  “噢,原来如此,”慕容雪说着,又喝了两口,尽管水好喝,但她也喝不下许多,仍把瓢递还给谢必安,“够了,谢谢。”谢必安接过,不知变了什么戏法,水瓢霎时不见了。
  范无救在旁催促道:“走吧,到了酆都,见了阎王,我们也算交差了。”
  慕容雪随他们到了酆都城。
  酆都城的外表跟阳间的都城差不多,只是更阴森,更恐怖,更威严。阳间的都城沐浴在阳光下,是明媚的,即使到了夜晚,也不过多了几分妩媚。然而这里是阴冷的,巍峨的,庄严的,所有魂魄见了都要畏惧十分。
  从巍峨的城门进去,就是十殿阎罗殿,殿门口都有阴兵把手。都城上空飞着各色夜叉,颇有些似大蝙蝠,然而他们要比蝙蝠凶恶得多,丑陋得多。这些夜叉也是阴间鬼差,替阎君办事,或押送魂魄,或巡逻都城,或执行判决。他们最爱吃魂魄,折磨魂魄是他们的乐趣。
  慕容雪看到一个会变色的夜叉,把一个魂魄拦腰斩断,然后又剁成几段,分别吃进肚里。那魂魄痛得发出连连惨叫,又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吃,哀嚎不已。
  慕容雪心里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也要这般被迫看着身体被吃掉,那真是十分惨烈。
  “走吧。”谢必安道。
  慕容雪随两位使者进到了第一殿阎罗殿。慕容雪一走进来,就发现自己变小了,殿上有阎王,阎王左右有判官,判官左右有牛头马面。个个如同高山一般,不怒自威。慕容雪在阎王殿里,似一只蚂蚁,无所适从。
  “殿下何人?犯过何事?从实招来!”阎王高喝一声,声如洪钟,慕容雪只觉耳中嗡嗡响,不由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