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 第66节
  “妾身原本想喊人来的,可又怕影响世子的声誉,只能……只能……”说着她身子不住颤抖起来,又捂着脸低低抽噎起来。
  “苏姑娘……”萧祈安见此情形,便不再怀疑她所说,心中十分惭愧与自责。
  苏迎雪再抬起头时,脸上泪水涟涟,显得十分凄楚可怜:
  “罢了,世子若实在不想负责,妾身也不勉强你。妾身因父亲获罪,沦落教坊,被达官贵人随意作践,这身子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不清白,如今却恬不知耻地让世子负责,世子一定觉得十分可笑吧?”
  “我未曾这么想。”萧祈安心乱如麻,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自己犯下错误,自当承担起责任,于是沉声道:
  “苏姑娘,我会负责的。”
  ***
  苏清妤给陆文旻送的信才寄出去两日,他便回来了,却不是因为陆老太太的事,而是受命回京。
  那日苏清妤正在庭院里与元冬阿瑾吃早膳,突然有人敲门,元冬去开了门,是陆府的下人,来替陆文旻传话的。
  陆文旻一清早到府,从张嬷嬷那里得知了苏清妤这段时间的一些所作所为,便让人来通知她,让她立刻回府。
  那下人说话十分冲,似乎陆文旻回来之后,陆家便有了主心骨。
  元冬向苏清妤传达了那下人的话,并说了那下人的神情语气,脸上很有些不服。
  “小姐,我们现在要过去那边么?”元冬问道。
  苏清妤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粥,淡淡道:“急什么,等一刻他又不会死。”
  苏清妤用完了早膳,又修整仪容,才坐上轿子往陆府而去。
  见到陆文旻时,他正坐在椅子上饮茶,几月没见,他人依旧英俊,只是清瘦了些许,也黑了些许,看到苏清妤,他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只因她的打扮和以往差异颇大。
  她穿着黄色窄袖罗衫,下面是一条绿色绣着花鸟图案的精美曳地长裙,颜色鲜艳多彩,连妆容也变得艳丽不少。
  他皱了皱眉头,莫名地有些不满,他母亲因为她得了疯病,她竟然还有心思打扮自己,不止如此,她还找了清修的借口搬出去住,连规矩体统,夫妻纲常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文旻将底下的人都挥退出去,单单留下苏清妤。
  陆文旻皱眉道:“你当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身打扮不嫌丢人。”
  苏清妤听了他的话差点没翻白眼,好歹还是忍住了冲动,径自落座,看着他旁边的茶,再看自己旁边的桌空无一物,便起身走到他面前,在陆文旻错愕的目光下,把他桌上的茶壶拿走了。
  “……”陆文旻禁不住怀疑她和他母亲一样被人夺舍了。
  苏清妤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陆文旻看着她一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却听她幽幽道:“陆文旻,我们和离吧。”苏清妤来了后听到他说的话,当即不愿意与他浪费唇舌。
  陆文旻蓦然愣住,在苏清妤没来之前,他有满腔的怒火以及无数的话语,在她来了之后,那股怒火越烧越旺,而当苏清妤和离二字一出,那熊熊烈火仿佛被冷水泼来,瞬间熄灭。
  他的目光从无措转变为生气,只因想到一人,“是因为傅清玄?”
  “与他无关。”苏清妤面色平静地道,“你走的这几个人我已经想通了,你我夫妻的情分早就没有了,不和离,勉强在一起只会让彼此心生怨艾。”
  陆文旻胸口一阵起伏,忍着怒意的,冷笑道:“你当我很好骗?你和傅清玄早就趁我不在之时有了苟且之事。”
  苏清妤神色不为所动,“就算是又如何?当初不是你卖妻求荣,把我送到他的府上,才会有后面的事么?”苏清妤觉得是时候与他算算账了。
  “我何时卖妻求荣?苏清妤,你别忘了,是你害了我。”
  “是么?那是你自以为的吧,傅大人何等人物,日理万机,岂会因为当年一件小事而与我过不去,又报复在你身上,你自己遭人陷害,却推在我身上,怪我当时轻信了你,放下尊严,低三下四地去求傅大人放过你。陆文旻,你真是可恨至极。”苏清妤说这些话时,脸上仍旧云淡风轻,其实她对陆文旻早就没了恨意。不爱这个人,对他没有任何期待,自然也就没有恨意,如果不是两人还有夫妻的名分在,她甚至想无视他的存在,“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做的那些肮脏事。”
  肮脏事?陆文旻怔住,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娘家出事的时候,我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夜不归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何处?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可是很不错?”苏清妤唇边划过抹淡淡的冷笑。
  陆文旻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他和郑蓁的事情,如今打定主意非要与他和离,才将此事捅破。
  陆文旻沉思片刻后,压下那股躁动的情绪,冷漠道:“那又如何?”
  他面不改色的模样让苏清妤不觉蹙了下眉,只觉得他也有些变了,变得厚颜无耻。
  “我不会和离的。你生是陆家的人,死也要是陆家的鬼,你如今还是我陆文旻的妻,你若顶着这个身份出去找姘.头,便是不守妇道的贱妇。”陆文旻面无表情地说着,实则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与不甘,他不会与她和离,哪怕她不爱他,恨他,他也不会和离。
  苏清妤被他这些荒唐的言论气笑了,“我不守妇道,那你在外边拈花惹草又叫什么?”
  陆文旻不以为意,“男人三妻四妾原是常事,你出去打听一下,谁会觉得这有违伦理?你如此斤斤计较,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你善妒。你自己反省一下自己,七出之条,你犯了哪几条,可要我和替你数一数?”
  苏清妤胸口微微起伏,一直在控制着那股愤懑的情绪。
  陆文旻存心激怒她,“其一,不顺父母,我不在京中,你却自顾自己快活,不伺候母亲,还把她吓出了疯病,其二,你多年无子,其三,你犯了淫佚,为伦理所不能容忍,其四,你妒忌心重,凭着这四点,我完全可以休了你。你竟然妄图与我和离。”
  苏清妤咬紧牙关,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与憋屈,可她无法反驳他,因为他说的全都对,这世道对女人就是如此的不公,“既如此,你何不休了我?”苏清妤置于膝上的手不觉收紧。
  “休你?那不是如你所愿?”陆文旻脸上露出一与他以往斯文外表不符的狡猾笑容,“我说了,你不论生死都是我陆文旻的妻,你敢红杏出墙,我让你成为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个恬不知耻的淫/妇。”陆文旻言罢脸上露出一得意的神色,随后起身扬长而去。直到离开苏清妤的视线,他脸上的神情便得颓丧与懊恼。
  无耻。苏清妤咬牙切齿地抓起茶杯,隐忍许久,终究还是没将它甩出去,让他看到自己恼羞成怒,岂不是合他的意。可恨掌权的都是男人,才定下这些无耻的七出之条,作践女人。
  ***
  苏清妤带着元冬刚回到自己的宅院,就看到了吴峰,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等多久了。
  “陆夫人,我家大人有请。”他客气而有礼道。
  苏清妤想了想,觉得傅清玄应当是为了陆文旻的事,便随他上了马车,往相府而去。
  到了相府,苏清妤随着吴峰来到傅清玄的书房,苏清妤低眉顺眼地行至他身旁,行了一礼后,抬眸:“大人……”
  她眼里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多日未见,他那原本如泼墨般的发竟夹杂了许多与年龄不相符的白发,是因为操劳国事过多?
  察觉苏清妤的目光,傅清玄放下手上的公牍,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苏清妤目光注视着那抹从容优雅的背影,“大人唤妾身前来有何事?”
  窗外白云悠悠,有风拂来,翠竹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苏清妤的视线不觉从他背影又落在那灰白的发上。
  “你的夫君回京了,我先前答应过你,会给他加官进爵。”
  他道,语气清淡无绪,因为他背对着,所以苏清妤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
  苏清妤想了想,唇边浮起抹自嘲,为过去自己的无知。
  “大人不必这么说,你不是在帮妾身,你只是在秉公办事,我的夫君想必已经完成您交代他的事情了吧。”
  “嗯,他办得不错,替我抓到了几个贪官。”
  他的语气不乏赞扬。
  “那便好,我替他多谢大人的赏识。”
  苏清妤不打算告诉傅清玄她与陆文旻要和离的事,她已经决定放下,与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一来人家也不在意,二来她也不想傅清玄误会她对他有什么企图。
  说完陆文旻后,二人皆沉默下来。
  苏清妤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于傅清玄,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始终不回头,也不看她,苏清妤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
  从书房里出来后,苏清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茫然无措,她没想到,傅清玄叫她前来竟然就只与她说了那么几句话,而且除了进去的第一眼,后面他一直背对着她,她一直没有看见他的脸。
  苏清妤没多想,回到宅邸后,便将与他见面的事抛到了脑后,却不知几日后陆文旻也去了相府。
  陆文旻去的时候,傅清玄并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
  他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及腰长发半挽随风飞扬,长身玉立于一棵树下,画面美丽得让人禁不住心生嫉妒。
  同为宦海中争权夺利的人,他凭什么是这样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傅清玄缓缓转身,脸上露出面对世人时特有的温润笑容:“陆大人,你来了。”
  陆文旻不得不行礼问安。傅清玄微一欠身还礼。
  庭院里摆了茶桌,傅清玄走过去,并示意了他旁边的位置,微微一笑道:“陆大人请坐。”
  陆文旻压下心头的不安,平静地走上前坐下。
  傅清玄将茶末放入刚滚开的水中,没一会儿便茶香四溢。陆文旻不动声色地打量傅清玄,他神色悠然自得,心中不安感更甚,几乎所有官员都知晓,这位首相喜怒不形于色,哪怕要砍你的头,前一刻也能对你言笑晏晏。
  傅清玄从茶台中取出茶杯,慢条斯理地将煮好的茶舀进杯中,递过去,“此茶名为白露,清冽回甘,令人回味无穷,乃是京中一著名茶师新制,最近很多官员都爱喝此茶,陆大人刚从扬州回来,想必还没喝过。”
  “卑职的确还未喝过此茶。”陆文旻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汤入喉,先是一股苦涩清冽的感觉,随后甘甜在口腔唇舌间四散。先苦后甜,傅清玄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的确是好茶。”陆文旻放在茶杯,赞道。
  傅清玄微微一笑,端起茶。
  陆文旻一眼看过去,只见他宽袖如流云,纤手如美玉,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
  想到苏清妤与他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陆文旻心中不快,然而自己的前途被他牢牢掌控着,他却只能笑脸相迎,假装什么都不知。
  傅清玄放下茶杯,修眉微微舒展。
  陆文旻见状终于忍不住问:“不知首相叫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你这一趟差事办得很好,不畏强权,替本相抓到几个贪官。抄了那几人的家,这军费便有了。”
  陆文旻有些惊讶于傅清玄后面的那句话,就像是与他闲话家常一般。
  “这是卑职职责所在。”陆文旻道。
  傅清玄唇角噙着柔和的笑,然而那双望着他的眼眸却似浩瀚无垠的大海,幽深不见底。
  “不过,这一趟差事办下来,你得罪了不少人,本相虽然让你秉公办事,却没有让你一点余地也不留。你可知国公爷告到了太后娘娘那边,说你当着很多百姓的面数落他外甥李致的罪责,甚至还说了句他仗着背后有人撑腰。”
  陆文旻心咯噔狂跳了下,“首相,这都是因为……”
  傅清玄打断他,“你无需解释与本相解释,你只需要告知本相此事是否属实。”
  陆文旻有些狼狈地道:“属实。”
  傅清玄语气平淡地陈述:“就算你指的背后之人不是太后娘娘,也无疑是将她往火坑里推了。”
  陆文旻顿时如坐针毡,内心惶然,就在他以为傅清玄是打算卸磨杀驴,一公折忽然递到他的面前,他看了眼傅清玄,得到他示意打开的眼神,便拿起来打开一看,不由得震惊。
  这里面是一份荐书,推荐他为吏部侍郎,他先前的官职为正五品,而吏部侍郎乃是正三品,再往上便是尚书了。
  能够坐到尚书这个位置的官员几乎都是四十岁以上了,而在而立之年便坐上首相之位,从开朝以来也就只有傅清玄这么一位。
  如果他再奋发图强些,或许过个两三年便可以升任尚书。
  陆文旻正为此而感到激动万分时,却又听傅清玄道:“本相可以保你加官进爵,只是本相有一个条件。”
  陆文旻一愣,不觉抬眸,对上傅清玄那耐人寻味的目光,心瞬间感到有些不安。
  “什么条件?”陆文旻不觉问。
  傅清玄目光落向远处,仿佛在追忆着什么,眼眸忽然变得有些许暖意。
  “陆大人想必知晓本相与你妻子是旧相识。那日你携你妻子到访,本相见到她后魂牵梦绕无法忘怀,可惜她真是一位贞洁的夫人啊,不肯委身于本相。”傅清玄含笑望向早已经变脸的陆文旻,“不知陆大人可否愿意割爱?”他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不是在夺他人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