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 第47节
  沈姚华还在笑,眼睛都快笑眯成一条缝了。
  “昨夜,你为何不拦着我们?”苏清妤手扶着门框,就站在门口满脸幽怨地望着她。
  “我倒想拦着你们啊,可你们二人醉了酒,力大如牛,我一个人拦不住。”沈姚华气定神闲地说着,随后将长枪放到门角处,坐到藤椅上,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瞟了她一眼,“快去洗漱洗漱,一起吃早膳。”
  苏清妤瞟了眼她面前的藤桌,上面摆放了三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一碟枣泥山药糕、糟萝卜、煎豆腐、火腿片。
  “我吃不下。”一点都吃不下,苏清妤看着她一看脸悠闲的模样,心头怨气加重,“华姐姐,你明明可以把元冬她们叫过来的。”
  沈姚华见苏清妤眼眶通红,一脸委屈的模样,心里便有些惭愧起来,不由敛去笑容,走上前,柔声安抚:“事情已经发生了,懊恼也没有。你先洗漱吃东西,吃完我再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苏清妤见她这番姿态,也不好意思再与她生气了,毕竟自己喝醉了酒能怪谁?
  抬眸打量了眼沈姚华的面庞,她已经知晓了她依旧喜欢傅清玄的事,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她没问,苏清妤也羞于启齿,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心烦意乱地去洗漱。
  出来之后,沈姚华还在等她。她心不在焉地落座,心中忖着萧嫣然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她昨夜说的那些话,若是记得,她该如何解释?
  还有傅清玄那边,她昨夜在相府门口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他知不知晓?
  苏清妤越想越心烦,哪里吃得下东西。
  沈姚华给她拿了一块栆泥山药糕,“妤儿,这是你爱吃的,我特地让厨房给做的呢。”见苏清妤依旧皱着眉头,沈姚华心底暗暗叫糟,便一脸讨好地道。
  话刚说完,就听到萧嫣然抱怨的声音传过来,“你们用早膳也不叫本郡主,太过分了。”
  两人齐扭头看过去,见萧嫣然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着她们走过来。
  等她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身的酒味。
  沈姚华一脸嫌弃,“明明都是喝醉酒了,你瞧瞧你这副又脏又臭的模样,再看看人家妤儿,衣裳整洁,整个人仍旧香喷喷的。”沈姚华扭头冲着苏清妤露出一谄媚的笑容。
  苏清妤朝着她冷笑一声,随后扭头看向萧嫣然。萧嫣然此时还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听到沈姚华的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又被苏清妤转移了注意力:“郡主,先喝碗醒酒汤吧。”
  苏清妤起身,拽着她的手又进了屋。端起桌上的醒酒汤,递给她,等她喝完了。“郡主,你可记得昨夜发生了何事?”苏清妤面带微笑,试探性地问。
  萧嫣然想了想,只觉得头疼得很,就不愿意再想了,“不记得了。”
  苏清妤提着的心顿时落下去,要被这郡主知道她与傅清玄的事,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以后与这位郡主在一起还是小心为好,苏清妤战战兢兢地想。
  苏清妤用了早膳后,就回了陆府。一进院子,就看到阿瑾蹲在庭院的梧桐树下抹眼泪。
  看到二人回来,阿瑾慌慌忙忙地擦干眼泪,跑回了厨房。
  苏清妤见状觉得奇怪,等回到屋子里,立刻让元冬去将阿瑾叫过来。
  到了苏清妤面前,阿瑾将头埋得低低的,但鼻子微红,脸颊还有泪痕,暴露了她哭过的事实。
  “阿瑾,发生了什么事?”
  阿瑾抬眸看了眼苏清妤,见她面色严肃,知瞒不下去,只能老实回答。
  原来今日一早上她就被叫到了陆老太太的院子里,陆老太太逼迫她说出苏清妤的行踪,阿瑾如实回答,陆老太太不信,非逼她说出苏清妤的姘头是谁,阿瑾说没有,陆老太太一气之下叫张嬷嬷拿家法板重重地打了她好几板,又威胁她不许将此事告诉给苏清妤,否则以后打得更重。
  苏清妤心情本就不好,听阿瑾说完前因后果之后,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心情更加烦躁。
  想到陆老太太先前一不顺心就折腾她的事,苏清妤便来了气,她既然不愿意进水不犯河水,那就都别好过了。
  苏清妤一番思索后,带着元冬来到了陆老太太的院子里。
  陆老太太知来者不善,便谎称身体不适,让张嬷嬷将她拦在了院门口。苏清妤暗暗冷笑,告诉张嬷嬷陆文旻有家书送到。
  张嬷嬷只能回屋将此事禀报给陆老太太知晓。片刻之后,如苏清妤所料,张嬷嬷走出来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到了厅堂,又叫人给她端茶递水,随后回到内室将陆老太太搀扶出来。
  陆老太太看到苏清妤,就不禁想到上次的事,心怀不安地坐下,“你说我儿寄了家信回来?信在何处?”她着急地问。
  苏清妤悠然地放下茶,“母亲,您先别着急,夫君的信儿媳已经看过了,他在信中说,他在扬州一切都好,叫您不必挂心。”
  陆老太太半信不信,“既然有信,为何不先拿给我看?你这么做有点媳妇的样?”
  陆老太太虽在抱怨,但语气也不敢太重。
  苏清妤微笑道:“那信是驿使直接送过来的,说是给儿媳的,儿媳也没想那么多就打开看了,母亲,真是对不住了。”
  陆老太太看着她阴阳怪气的模样,一口气憋在心头,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清妤不等她说话又问:“母亲,你就不好奇夫君在信中还说了什么?”
  陆老太太对她再有不满,也只能忍着气问:“我儿在信中还说了什么?”
  苏清妤伸出一根纤指,“夫君要我寄一万两银子给他。”
  陆老太太震惊:“他要那么多银子做甚?”
  苏清妤叹了口气,“母亲,您是不知晓,外地那些官员仗着山高皇帝远,个个都贪得肆无忌惮,且不将京官放在眼里。夫君在信中说,他得罪了扬州的一名大官,急需要银子打点,否则那大官就要递折子弹劾他,将他贬到那蛮瘴之乡,叫他再不得回京。夫君还说,那大官在京中有大靠山,叫我们千万不要与那大官作对,否则整个陆家都会被报复。”
  陆老太太听得胆战心惊,但又有些怀疑苏清妤在骗她,“你现在把信给我看一眼。”
  苏清妤淡定地道:“母亲,我已经把信给烧了。”
  “什么?!”陆老太太震怒。
  苏清妤解释,“因为夫君在信中说了那位靠山的名字,事关重大,夫君让我看完之后便把信给烧了,免得落入旁人手中,我只是遵从夫君的吩咐罢了,母亲不必如此动怒。”
  陆老太太心生疑窦,“你把信烧了,我如何知晓这事是真的,还是你在撒谎?”
  “母亲,如此大的事情我敢骗您么?”苏清妤语气严肃,“而且那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要母亲出半分,只要你把嫁妆还给我,我会从嫁妆里面拿出一万两银子。母亲,您想想,开箱的钥匙在儿媳手上,你扣着那些嫁妆也无用,之前不愿意归还,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如今事关夫君的前程,我们婆媳应当摈弃前嫌,齐心协力地辅佐夫君度过难关啊。”
  尽管苏清妤面色诚恳,陆老太太仍旧无法信任她,她冷笑:“我当你想做什么,原来是想要回嫁妆。”
  如今陆老太太唯一能够拿捏苏清妤的凭恃就只有那嫁妆了,她哪肯轻易放手。
  苏清妤很清楚这一点。她定定地看了陆老太太片刻,忽然哀愁地叹了口气,“母亲不信就算了,反正我已经将夫君的话带到,我问心无愧了。届时夫君若因为母亲的坚持,而被贬到那蛮瘴之乡,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可别怪我。”
  苏清妤说罢站起身,往外走。
  “等等……”陆老太太慌乱间忙叫住她。
  苏清妤唇角微勾,回身,不动声色地道:“母亲改变主意了?”
  陆老太太将自己的儿子当做了命根子,根本不敢拿他的性命做赌注,而苏清妤正是要利用她这一点,让陆老太太心甘情愿地把她的嫁妆还给她。
  “这样吧,你把嫁妆箱的钥匙给我,一万两银子我来准备。”陆老太太用商量的口吻道。
  苏清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由拿着罗帕掩唇,扑哧一笑,等陆老太太不满地看向她,她才道:“母亲,人太贪心可不好啊……儿媳好心决定帮母亲您出一万两银子,母亲却要叫儿媳血本无归啊。”说到此处,苏清妤脸色一沉,冷声道:“母亲若非要如此,那这一万两银子母亲您自己出吧。”说着又要转身离去。
  陆老太太慌了,真怕她不给银子,“行,我把库房的钥匙给你行了吧。”
  苏清妤站定身子,为了防止她冷静下来去思考整件事,便道:“既如此母亲现在就将钥匙拿出来吧,儿媳这就做准备。”
  陆老太太无可奈何,只能拿出了钥匙。苏清妤让元冬回自己的院子叫人来帮忙抬嫁妆。
  到了库房门口,陆老太太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苏清妤立刻让自己的人进去搬自己的嫁妆,陆老太太在一旁看着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往外抬出去,心如刀割般疼。
  “你可要记住你说过的话,拿出一万两银子出来。”陆老太太看向苏清妤,再三提醒。
  苏清妤微笑点头,“母亲且放心,等回院之后,我就拿出一些贵重物品变卖了。”
  苏清妤算过,那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等东西放在多年前变卖可能会值钱一些,现在却不值多少钱了,那些古董字画倒是值钱一些,不过最值钱的还是那几张地契。
  她这些嫁妆若全部换成银子估计有个十几万两银子吧。
  娘家势败之后,苏清妤方知这些嫁妆多么重要,她得自己拿着这些嫁妆,才能安心。
  元冬站在一旁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在查点,等东西全部都抬出去后,她来到苏清妤身边,禀报道:“小姐,闷户橱、美人榻、桌椅还有一些锅碗瓢盆都没了。”
  苏清妤看了眼陆老太太,那些东西无法上锁,不见也正常,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将那些东西悄悄搬了出去。那些没有摆放在陆家,不然她肯定知晓。
  陆老太太有些尴尬:“那些东西放在库房里又占地,又招虫蛀,倒不如拿去送人……”
  苏清妤微微冷笑,拿她的嫁妆去送人情,亏她做得出来。罢了,东西已经没了,计较也无用,她此刻心情好,便当做卖给她一个人情吧。
  “母亲说的是,既如此,那些东西权当儿媳孝敬母亲了。”苏清妤和颜悦色道。
  陆老太太问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就怕她逼着她去将那些东西要回来。
  苏清妤叫人将嫁妆放在庭院里,等回到院子里,看着那几十台落满灰尘,几乎占满整个院子的箱子,苏清妤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心终于彻底地定了下来。
  时辰尚早,她叫元冬与阿瑾帮她一起清点嫁妆。
  开的第一箱是成衣,这些衣服都是她出嫁之前她母亲请裁缝专门给她定制的,她衣服太多穿不了就一直放在箱子里,后面倒给忘了,这些衣服一身就要好几两银子,只是现在再看,样式已经过时。苏清妤让元冬和阿瑾一人挑了两身钟意的,剩余的打算拿出去变卖换些银子回来,不然放着也是浪费,她也不穿。
  第二箱是字画古玩,这些东西时间越久越值钱,苏清妤让元冬好好清点记册,自己也在旁帮忙。
  “小姐,这幅画被虫蛀了好多。”元冬可惜地将那副山水画递给苏清妤。
  这会儿任何一样东西在苏清妤眼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问言她心咯噔一下,有些疼,忙接过查看,当看到画上署名时,她莞尔一笑,“无妨,这画不值钱了,有空便拿去烧了吧。”这画师她认得,几年前名动一时,但后来被人发现,他那些让人称赞的画其实都出自于他徒弟的手,自此名落千丈,甚至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手中这幅画出自他本人的手,这根本不值一分钱,拿出去卖只怕还会被人揍。
  “小姐,这幅画也被虫蛀了些。”元冬识字,看了眼署名,不由哎呀一声。
  “怎么了?”苏清妤寻声看过去。
  元冬将那幅画递过去,“小姐,您看这署名。”
  “傅子衿……”苏清妤心中惊讶,再看上头笔走龙蛇的字,认出是傅清玄的字迹,
  原来傅子衿真是他的另一个名。苏清妤想起来,傅清玄早年间还在翰林院的时候,他的字画很出名,甚至有人愿意用千金买他一幅字画。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嫁妆里竟然有他的字画。
  苏清妤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字迹,又抚向发黄被虫蛀过的地方,随后遗憾地叹口气:“可惜了,听说他的字画可以卖不少银子呢,要是完好无损,估计能卖更多……”
  “……”元冬抬头看了眼,觉得自己小姐好像突然间钻进钱眼里了,脑子里就只有银子银子。
  苏清妤欣赏了会儿那幅字画,便将它放到一旁,继续去清点别的东西,最后她只留了几样喜欢的古玩字画,其余的打算能卖则卖。至于傅清玄的画作,她打算先留下来,倒不是因为不舍,就是有些担心若拿去卖掉被傅清玄发现会引起他的不满。
  第三箱是珠宝首饰,苏清妤刚嫁那会儿就已经拿了一些喜欢的出来用,剩余的她不喜欢,就一直存在嫁妆箱里。她拿出几只已经失去光泽显得陈旧的珠花,不由心生感慨,这些就算拿出去卖估计也不值几个钱,真是白白浪费了银子,还不如用真金白银当陪嫁品。
  苏清妤挑了几样好的留着,又让元冬和阿瑾挑了几样,剩余的同样拿去变卖,免得放在屋里占地,一不小心还照贼呢,当然,这贼不是什么外来的贼,专指陆老太太院里的。
  第四箱还是一些金玉瓷铜,古玩器物,有些十分值钱,苏清妤曾经想将它们摆在屋中,但陆文旻嫌太过奢华,苏清妤就将他们放了回去。如今想想,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就算当时陆文旻唠叨个没完,她也没必要听他的。
  苏清妤很喜欢里面的一些东西,不舍变卖,决定拿出摆放在屋中,正好先前她也想将这屋子翻新一遍。到时那位萧郡主再来,估计就没话可说了。
  苏清妤正把玩着凤鸟玉饰,忽然想起一事来。她还欠着傅清玄一万两银子,虽说傅清玄利用了她,但银子确确实实落在了她的手上,而今这银子估计成了库银,傅清玄应当也拿不回去。
  这一万两银子,她应当还给他的,不止如此,她还要给他利息呢,不然岂不是成了他在施舍她?
  这么想着便与元冬道:“元冬,我打算还那一万两银子给傅大人,再挑几样好物倒是算作利息送给傅大人。”
  元冬问言叹气,她家小姐本就是个极其大方的人,这阵子只因过得拮据,才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如今一有银子,又忍不住大手大脚起来了,还赏了她和阿瑾那么多东西,她都替她肉疼。
  “小姐,要不咱们省着点银子吧,往后还有很多花银子的地方呢。”元冬提醒道。
  苏清妤何尝不知晓这一点,不过她实在不愿意欠傅清玄的,那会让她在与他的相处之中矮他一头,“该花则花,该省则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