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 第39节
  她学了半天竟然都没有学会,扭头看一旁的元冬,她编的蝈蝈已然成型,虽不至于栩栩如生,但至少看得出来是个蝈蝈。
  苏清妤满脸羞愧,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笨。
  元冬看了眼苏清妤手上那团乱糟糟的玩意儿,吃了一惊,暗忖,自己应该编得难看一些好给自家小姐留点面子。
  阿瑾第一次妤遇到苏清妤这样的‘差生’,心底多少也有些颓丧,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安抚她道:“夫人,您不必感到失落,只因你没有见过蝈蝈,我们这些乡下来的丫头,对这蝈蝈太熟悉了,闭着眼都描绘成它的模样。”
  元冬也在一旁应和:“是的,小姐,奴婢以前也常常和其他小丫鬟在草丛里捉蛐蛐蝈蝈玩,所以才觉得好编。”
  苏清妤问言心情好了些,“真的么?”
  阿瑾和元冬拼命地点头。
  苏清妤半信半疑,随后内心一动,生出一念头来,“阿瑾,你家在哪里?”
  阿瑾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实回答:“城外的坡子村。”
  苏清妤笑意盈眸,“不如我们去乡下走一走?”
  ***
  苏清妤临时起意,想去乡下走动,于是元冬和阿瑾晚上就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一大早,几人用了早膳,便坐上马车出了城。
  苏清妤身体刚好没多久,元冬担心她吹多了风又累着,昨夜劝她过阵子再出门,苏清妤不肯,后来她转念一想,出去散散心,看看风景,对身体有益处,便不再进行劝阻。
  出了城,远离了热闹的街衢,行至田陌之间。
  苏清妤掀开窗帷去看外头的风景,入眼繁花生树,麦草如茵,庄稼汉们在田里忙忙碌碌,还有牧童在赶着黄牛从她们身边经过。
  “夫人,马上就要到坡子村了。”坐在一旁的阿瑾提醒,对于外头的景象,她早已经看了无数次,所以没什么稀奇的,所以她一直乖巧地坐在马车里。
  苏清妤放下窗帷,点点头。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元冬掀来车帷,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前头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坡子村’三个大字,用红漆涂抹。
  车夫不知阿瑾的家如何走,扭头询问她。
  阿瑾道:“就把马车停在槐树底下吧,那里阴凉一些,我家就在前面,很近。”
  阿瑾扶着苏清妤下了马车,几人刚下来,就见几名村孩童围了上来,好奇地盯着苏清妤看。
  还有大胆的孩童伸手去摸苏清妤,好像她是什么稀奇之物。
  苏清妤倒也不生气,只是颇感无奈。
  元冬赶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子分给那帮孩童,那帮孩童接过糖果子后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元冬感激地看了眼阿瑾,怪不得她让她提前准备一些糖果子之类的东西,原来目的在此。
  阿瑾的家在一片桑树之间,一间茅屋,用篱笆围成简陋的院子,院子里养着两只母鸡,旁边是一棵桑树。院子虽然很简陋,但打扫得干干净净。阿瑾的母亲正坐在门口坐针线活,看到阿瑾带着两名衣着鲜丽的女子回来,她很是惊讶,连忙起身相迎。
  阿瑾并未告诉母亲有客人来的事。
  苏清妤见阿瑾母亲诚惶诚恐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抱歉。
  得知苏清妤的身份后,阿瑾母亲忙将她迎入屋中。屋里十分简陋,桌椅板凳都十分粗糙,一看便知是手工打制的,不过屋里和外头一样,都打扫得纤尘不染,东西也摆放得整整齐齐,由此可见,阿瑾的母亲当真是个勤劳的人。
  “母亲,您不用忙活了,夫人坐一会儿便走。”
  见自己的母亲还想要杀鸡招待苏清妤,阿瑾连忙拽住她母亲的手阻止。
  苏清妤此行目的并非来她家做客,只是顺道来坐坐而已,待会儿几人打算去外面看看田野风光。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声,元冬走到门口探头去看,见村口的槐树下聚着一帮人,不知道在看什么,回身向苏清妤禀报情况。
  他们的马车正好停在槐树下,莫不是车夫出了什么事?苏清妤也没多想,领着元冬和阿瑾来到村口。
  只见槐树下突然多了一辆马车,好些村民围在马车周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清妤走近时,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吴峰,不由怔住。
  吴峰看到苏清妤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些许惊讶,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几名年轻的村姑娘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车窗的方向,小声地说着什么,神色兴奋激动,苏清妤一看这场景,立刻便知道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傅清玄。
  此刻窗帷紧掩,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马车先前停下来时,傅清玄掀开窗帷看了一眼外头的情况,恰好被一少女看见,村里的女孩从未见过如神祇般高贵俊美的人,惊鸿一瞥后,立刻兴奋地跑去告诉了自己的小姐妹,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村口就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而且大多数还是女的,年纪大的也有。
  吴峰对此很是疼痛,偏他家大人又不准他动蛮力将人赶走,便只是严厉地阻止一些胆子大试图爬到马车上窥探的人。
  苏清妤的到来,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她们的视线从车的方向转到苏清妤身上。
  苏清妤这阵子经历了不少风浪,而今面对村民们的好奇目光,已经能做到坦然待之,从容不迫,这多少还要归功于马车里的人呢。
  “陆夫人。”吴峰客客气气地给苏清妤行了一拱手礼。
  苏清妤微笑还礼,“大人也来了么?”虽心中已确定,她仍旧问了句,声音下意识地压低,怕被车里的人听见,心里有些纠结,既希望见到他,却又担心见到他。
  吴峰点头,“大人在车里休息。”
  苏清妤心口莫名地一阵狂跳,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想要掩饰那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
  吴峰没有发觉苏清妤的异常,他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到了人群中,生怕更多的人前来围观,又怕有闹事之人,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时,车内传来傅清玄清淡的声音:
  “请陆夫人上马车吧。“
  吴峰顿时精神一松,忙对着苏清妤道:“陆夫人请上马车。”
  苏清妤略一犹豫才上了马车。
  傅清玄坐于车厢正中间,手撑着额,神色清淡地朝她投来一眼,微颔首后,道:“请坐。”
  苏清妤端正地落座,自从上次在红苑两人闹了不愉快后,两人便不曾再见面,此刻突然间单独与他同在一狭小的车厢里,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偏偏脑海中没由来地想到元冬说对她说的那句‘傅大人是在乎您的’,就愈发如坐针毡。
  她置于膝上的双手微微收紧,脸颊有些发烫,仿佛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子,“大人为何来此?”她开口,以此掩饰慌乱的情绪。
  傅清玄注意到了她绯红的脸以及泛着粉红色泽的耳朵,却未多想,“访圣。”他言简意赅,说完拿起几上的书籍,随意翻看起来。
  苏清妤原本还想问他要访什么圣人,一见他这动作便收住了话头,怀疑他是不愿意再同她说话,她微垂眼眸,心中刚生起些许失落,就又听他开了口:“陆夫人呢?”
  苏清妤心口一颤,蓦然抬眸看过去,他依旧专注地看着书,方才的话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清妤却极认真地回答:“在城里待得烦闷,想到这里看看田园风光。”
  “陆夫人好雅兴。”傅清玄唇角微微上扬,没有看她,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眼里有揶揄之色。
  苏清妤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容,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与他这样平和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她唇动了下,本想要感谢他先前请张御医来给她看病,但想了想又作罢,她有些不想打破此刻两人之间那股轻松宁和的氛围。
  趁他看书之际,她悄然打量了车厢里的环境,与傅清玄给人的感觉一样,贵而不俗,雅致大方。
  苏清妤微微一笑,又朝着正中间的人溜去一眼,他一手轻轻抵着额角,一手执书,颜如春华,面如冠玉,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雍雅贵气,这样的出色人物想不让人注意都难。苏清妤想到外头那帮姑娘,有些好奇,他有没有因为自己那出色的容貌困扰过?
  两人就这么在车里安静地待了片刻,车厢忽然被人叩动了几下,紧接着吴峰掀开了车帷,禀报:“大人,村民已经散开了。李昆已经向村民借来修车工具,还需等待片刻。”
  “嗯。”傅清玄应了声。
  原来他们是因为车坏了才停在此处。
  吴峰放下车帷后,傅清玄放下书,似有所思地注视着苏清妤,而后微笑:“陆夫人,可要出去走走?”
  苏清妤正被他看着有些难为情,问言一怔,她心里不是很想拒绝,却又不得不碍于身份,故作矜持:“可以么?”
  “不是想看田园风光?还是陆夫人已经看过了?”傅清玄好心情地问。
  “没有。”苏清妤回,而后意识自己回答得略显急切,不禁有些羞赧,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那便下去走走吧。”
  苏清妤下了马车,看到吴峰正在帮车夫修补车轱辘,村民几乎都走了。
  这里不是城内,除了村民,再无其他人,所以苏清妤胆子颇大,与傅清玄并肩走在一起,丝毫不担心被人看到。
  两人闲庭信步,偶尔才说上一两句话,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土坡上,绿草如茵,彩蝶飞舞,一棵歪脖子老树绿叶如盖,盘根错节,两人站在浓荫底下,遥望着远方。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稻浪翻涌,清香的气息弥漫在空中,更远处峰峦叠嶂,烟岚环树。
  苏清妤望着这美丽的景色,心中尘虑一扫而空,她微微侧目,看到傅清玄闭上了双眸,神色专注而庄严,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就在苏清妤心生好奇时,他睁开了眼眸,眼里有着清澈的笑意,他唇角上扬:“今年应当是一个丰年。”
  苏清妤怔了下,收回目光望向那一片稻田,她看到的只是让人心神愉悦的风景,而他看到的却是百姓口中的米粮。
  苏清妤心生惭愧,又颇有惊讶,“你怎么知晓的?”
  傅清玄但笑不语。
  他不肯说,苏清妤自然不会勉强他,草地很干净,二人就这么席地而坐。
  苏清妤从来不曾与他这么独处过,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别扭,找不到话来说,便揪下几根草茎,开始根据自己记忆里的蝈蝈模样编了起来。
  才编了几下,就察觉旁边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精神顿时紧绷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而迟钝,不过转念一想,他堂堂一相爷肯定与她一样不知晓蝈蝈是什么玩意儿,就算自己编错了,他大概也看不出,于是心神稍微松懈,却忘了傅清玄的出身与她并不一样。
  苏清妤才编好一个头,正准备继续编身子,突然听到一声轻笑,虽然没看他,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戏谑。
  苏清妤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大人,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傅清玄收敛唇边的笑容,但眼里的笑意还在,他随手折下一旁的几根草茎开始编起来。
  别看他动作不紧不慢,但蝈蝈的头很快在他那双手中成型,苏清妤眼里掠过些许差异,再看自己手中那团乱糟糟的玩意儿,顿时有股将它就地掩埋的冲动。她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在他面前卖弄的?
  他没有用言语来嘲讽她,却用行动来嘲讽了她,苏清妤面皮一阵红。怎么感觉这个男人什么都会呢?
  苏清妤目光不觉落在他的手上,忍不住地再生感慨,他的手真的很好看,干净如雪,白皙修长,这样的手应当是一双拿书执笔的手,谁能想到它可以用来编这种充满野趣俚俗的小玩意儿。
  苏清妤感慨一会儿,就见他很快将蝈蝈的身子编成,再看看自己的,她编不下去了,这时傅清玄却忽然看向她:
  “其实你的手法是对的,只是你对蝈蝈的样子并不熟悉,所以很难编成,你仔细看我编一遍。”
  他说得很认真也极其有耐心,目光柔和似水,这样的神色并非刻意为之,像是油然而生的,让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苏清妤不自觉地点点头,认真地看向他手上的动作,只是,她偶尔会忍不住抬起眼眸看他精致完美的侧颜,然后微微出神。
  “仔细看。”
  傅清玄突然出声提醒,吓了苏清妤一跳。他连头也没抬,是怎么知道她晃神的。
  看来他是真打算教会她编蝈蝈了,苏清妤不想他觉得自己笨,于是提起万分精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但很快她又忍不住开口询问:“大人,你为何会编这个?”
  “儿时编过。”他轻声说,没有说一些细节。
  但苏清妤却在脑海中想象出他儿时被一帮坏孩子欺负,被逼着给他们编蝈蝈的画面,眼里不自觉地便掠过些许同情。她不敢细问,怕引得他伤感,也怕他想到当年的事。
  苏清妤并不知晓傅清玄的出身,遇到他时,她只知道他清贫,无父无母无亲戚,靠着一手好字以及出众的才华帮一些富贵人家写文章谋生,挣取馆金,这其中不乏一些财大气粗的商人。这对于那些出身高贵,从来不为钱发愁的权贵子弟而言,傅清玄的这种做法叫做为五斗米折腰,给读书人丢脸面。
  当年书院里的学生就常常用这件事来嘲笑傅清玄,傅清玄往往都是一笑了之,并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