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 第25节
  柳瑟托着香腮,也不起来,“陆夫人这么早前来有何贵干呢?”
  苏清妤连屋内只有她们二人,犹豫了下,“柳姑娘,我是来向你讨教的。”
  讨教什么想必她也清楚,不必她明说了。
  柳瑟正打着哈欠,问言诧异地看向坐在椅子上,一副端庄持礼,目不斜视模样的苏清妤。
  她红唇轻启,仿佛不可置信似的,苏清妤脸上一阵燥热,却淡定地说:“柳姑娘不必惊讶,这不是之前说好的么?”
  柳瑟察觉自己的失态,阖上了嘴,这会儿她睡意也没了,脑子有点乱,想了想道:“你既有心向奴家讨教,那你就先回去将奴家给你的画册和话本看了,看完之后先与我谈一下观后感受,之后再来说别的。”
  苏清妤黛眉微动,心里自然不愿意,但迟疑之后还是点了头,顿时又惹来柳瑟一怪异的眼神。
  她大概是不知道她在傅清玄面前做了什么事,如果知道,她现在大概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从红苑出来后,苏清妤并未直接回陆家,而是带着元冬来到了绸缎庄,准备挑几匹布,到时做几件新衣裳。
  苏清妤现在所逛的绸缎庄名唤云烟阁,乃是京城最大的绸缎铺子,京城几乎所有贵妇千金都爱来这里买布做衣裳,这里布料花样繁多又好看,随便挑一匹布做出来的衣服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有些贵。
  苏清妤平日里穿的衣裳所用的布也出自云烟阁,只不过她挑选的样式只求庄重,却都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小姐,您看这个颜色如何?”
  元冬选了一匹她认为自家小姐会钟意的布,不想苏清妤看了,不满地摇了摇头,“颜色不够鲜艳。”
  元冬有些惊讶,这已经是比较鲜艳的了,她家小姐竟然还觉得不够鲜艳,难不成要柳瑟姑娘身上穿的那种?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既然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姐姐。”
  苏清妤扭头,连苏迎雪领着丫鬟朝着她这边走来,眉头不觉微皱,看到她就不免想起自己被她连累,在傅清玄面前出丑的事,心情顿时有些糟糕。
  “姐姐也来买布料么?”苏迎雪假装看不到苏清妤眼里的不待见,盈盈一笑道。
  “嗯。”苏清妤此刻只想躲她远远的,哪里还有心思挑布,“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钟意的,罢了,元冬我们回去吧。”
  苏迎雪笑容微滞,脑子里浮现起在阁子里看到的那双人影,而后目光落在苏清妤的身上,在她与她擦身而过时,心中一急,脱口而出:
  “姐姐,我知晓傅清玄的一个秘密,而那件事你一定不知晓。”
  苏清妤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
  苏迎雪目光微沉,从苏清妤讳莫如深的神色中得知,她这位姐姐根本就没有忘记傅清玄,她唇角勾起抹深意的微笑,低声道:“姐姐,你可知傅清玄当年为何会讨厌你?”
  第25章
  “转眼风流歇。乍回头、银河迢递,玉萧呜咽。毕竟东风无气力,一任落花飘泊。才记得相逢时节,雾鬓烟鬟人似玉……”1
  湖中央有一艘华丽的船,船里鬓影衣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夹杂着美妙的乐声。
  那乐声经风送到湖畔的亭子,哀怨婉转,令人闻之怅然若有所失。
  “姐姐,可是觉得这首词很是应景?”
  苏迎雪将视线从那艘大船转向对面的人。
  苏清妤没听清楚那首词,眼里只有风景。
  远山含黛,碧水潋滟,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这些日子诸事缠身,她已经许久不曾静下来好好地看过眼前的风景了。
  “是啊。”苏清妤轻轻地叹息,心不在焉地回话。
  苏迎雪见她盯着船的方向出神,唇角微勾,在云烟阁时,她不过是略微地试探了下她这位姐姐,不想她立刻就上了勾,此刻还一副怅惘的模样,当真是痴心不改呢。
  苏清妤收回目光,看向苏迎雪,其实她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她所说那个傅清玄讨厌她的秘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真正在意的是,她为何她会突然与她提起傅清玄,是不是发现了她与傅清玄的事?而她说这些话又意欲何为?
  这才是苏清妤愿意与她在这里面对面坐着的原因,她在等苏迎雪主动暴露自己的目的。
  “姐姐,你怨父亲么?”苏迎雪突然问了句令人出其不意的话。
  苏清妤回得谨慎,“他是我们的父亲,我怎会怨他?”
  苏迎雪唇边若有似无地挂着冷笑,“那是因为姐姐还是陆夫人,而我呢,平白无故却遭受此劫难,好好的人家也做不得了,我该找谁诉说不公?”
  苏清妤默然。各人有各人苦,谁也无法感同身受。
  苏迎雪自顾自地抱怨,“明明是父亲做错了事,为何我们要被他牵连呢,姐姐,您想想母亲,她原本是天之骄女,名门之后,却因为父亲贪污受贿,沦落教坊,为奴为婢,这实在太不公了。”
  苏清妤不觉皱眉,她自小就崇敬自己的父亲,一直认为他是个光明磊落,刚直不阿的人,在他犯事后,苏清妤也坚定地认为他是被诬陷的,想方设法地想要救她,可所有人说她父亲有罪,连她父亲都说自己有罪,她沉浸在痛苦打击之中,却从没想过要怨自己的父亲什么。
  如今想想,要怨也应当怨朝廷法规的不公吧,为何一人犯罪,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迎雪,你究竟想说什么?”苏清妤沉声问。
  苏迎雪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背,
  “姐姐,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家逢巨变,我们姐妹二人更应当齐心协力,挣脱水火,令我们苏家恢复以往的荣耀,让京中那些自以为是的权贵们不能够再欺负我们。”
  苏清妤听着她一番野心勃勃的话,面无波澜。这位妹妹心思重,又喜欢背地里弄一些小动作,与她联手,无异于将自己送往火坑。
  苏迎雪仍自顾自地说:“如今京中的权贵但凡设宴,必定点我前去,坊里的掌事们如今对我也要礼让三分。母亲那边我会替你照顾好的,昨日我还去看了下她,她的病经过大夫的医治好了很多,昨日管事的想让母亲下床做活,是我与她们说,让母亲再歇息几日,她们也不敢不应。”
  苏迎雪虽然唤王氏一声母亲,但她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对待王氏,苏迎雪不过是表面恭敬罢了。苏清妤也从来没有期待过她会帮忙照顾她母亲,她突然主动做这些事,无非是另有所图。
  “迎雪,谢谢你告知我母亲的近况。”苏清妤感激地说,随后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告诉我有关傅相的事么?我其实有些不明白,你为何突然与说我这些?”
  苏清妤本想等她主动提起,可她一直在东拉西扯,就没有要提傅清玄的意思。
  苏迎雪直视着苏清妤的双眸,“姐姐,那日,我在阁子里看到你和傅相在一起。”
  苏清妤神色微僵,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苏迎雪其实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她,才故意用确定的语气诈一下她,而苏清妤下意识的反应让她确信,她看到的人一定是苏清妤。
  那杯茶一定被她喝了,她们二人大概已经有了苟且之事,苏迎雪心中气苦,却也无力挽回。
  苏清妤沉眸不悦,“迎雪,我并没有与傅相在一起,你看错了。”
  “姐姐,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么?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苏迎雪还是一副坚定的口吻,她略做犹豫之色后,“姐姐,我与你说句实话吧,那日是我将傅相唤到了阁子里。这都是只因姐姐的一番话啊,姐姐你说,傅相曾经喜欢我,又说他一直未娶妻就是在惦记着什么人,难道不就是希望我去找傅相,勾起他的旧情,借着他的势力挽救我们苏家么?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最终没能成功,我为傅相准备的那杯茶被姐姐喝了呢。”
  苏清妤虽然竭力维持了脸色镇定,但指尖的颤动却出卖了她心中的紧张,“什么茶?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苏清妤收回放在桌上的手,藏于膝上,她当时已经神志不清,她根本不清楚苏迎雪去而复返的事,更不清楚她究竟看到了多少。
  苏迎雪见她矢口否认,叹了口气,“罢了,姐姐不信任妹妹我,不肯与我说,我就不追问了,不过,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傅相的事情说出去的,更不会告诉陆姐夫,毕竟我们姐妹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想做的事也是一样的,我们的家不能散了,散了便如无根浮萍,漂泊无依,任人宰割。”
  她那句不会告诉陆姐夫在苏清妤听来,颇有点威胁的意味,不过后面她又强调两人在同一条船上,又像是在讨好,再想她前面那些话,应当是有求于她。
  苏清妤心中虽是气恼,却又发作不得。
  “你说的对,你我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希望我做些什么?”苏清妤冷着脸问。
  苏迎雪问言脸上瞬间有了笑容,“姐姐,你别急,我还没告诉你当年那件事呢。你不想知道啦?”
  她的语气透着松快,苏清妤面不改色,“过去的事何必再纠结?我并不想知道。”
  苏迎雪只当她嘴硬和脸皮薄,哪里肯信。
  “当年学堂里有几个好事的轻薄少年到处瞎传,说姐姐你和几个闺友打了个赌,假装喜欢傅清玄,然后送给他香囊,以此为戏,等傅相当真后,再狠狠戏弄嘲笑他,而那些话恰好被傅相听到,没过两日你果真送了他香囊,他自然是将那个赌约当真了。”
  苏清妤心中愕然,她以为傅清玄是因为讨厌她才再收下香囊后立刻将它丢掉,不想其中竟然有误会。
  怪不得,在送香囊之前,她看到他,他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笑意,而香囊事件之后,他却对她视而不见,有时候还刻意避开她,她还以为他是讨厌她,结果人家是误会她在戏耍他,后面她又和其他人一起欺负他,这就更加坐实了她的罪。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谣传?送香囊一事,她只告诉了当时和自己玩得很好的闺友,一个名叫赵慧,如今是国子监官员的夫人,另一个叫张兰兰,早些年她父亲到外地赴任,阖家搬离了京城,苏清妤并不清楚她如今的情况。她们之间是谁出卖了她?她们明明都保证过会保守秘密。
  苏清妤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又想到一事。苏迎雪又如何知晓了此事?
  苏迎雪一直在留意苏清妤的神色,见她皱着眉头看自己,连忙道:
  “姐姐,你也别怪我没早说,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此事的,那时候你已经嫁了人,说了也没有意义。”苏迎雪担心苏清妤怪自己没早告诉她,就主动解释了一番。
  苏清妤语气淡然无谓,“那你现在说又有何意义?”
  她这姐姐当真是谨慎得很,她与她交代了那么多事情,她却一直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她与傅清玄一丁半点的事。
  “姐姐,我是想告诉你,傅相大人当时并不是真的讨厌你,他是误会你了。”
  那又如何?就算他不讨厌她,也没有喜欢她,他当时高高兴兴地接受苏迎雪送的香囊,总不会是误会吧?
  “迎雪,你可是误会了我与傅相有些什么?”苏清妤一脸漠不关己。
  “……”苏迎雪语滞,很想叫她别再装了,隐忍着脾气,“姐姐,你为什么不肯与我说实话呢,我什么都与你说了,我是为了你好啊,如果你还喜欢傅相,如今正是一个机会,反正你们二人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把误会解释清楚,你们二人就可以冰释前嫌了。难不成你还想单单守着姐夫一个?他的权势比得了傅相?咱们娘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如今还离了京,不知是什么情况,留下姐姐你一人独自面对这艰难处境。姐姐,为了家族为了亲人为了生存做出一些不得已的行为,并不可耻。”
  有些话苏迎雪也不好说得太开,只能掩掩藏藏的说。
  苏清妤听得明明白白,她的意思和她当初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意图表达的意思并无二致。
  她兴许是认为自己的计划泡汤,所以转变想法改让她去攀附傅清玄。
  “另外,我听说姐姐近来与萧郡主走得很近,过几日,秦王府的庄园有一场蹴鞠会,不知萧郡主可曾邀请了姐姐?”
  苏迎雪知道苏清妤不肯与她说实话,而该说的已经说了,便不再纠缠于她与傅清玄的事。
  她现在所说的才是她最为关心的。
  她转移了话题,苏清妤也乐得不去谈傅清玄,“邀请了,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清妤已经隐隐察觉到她的意图。
  苏迎雪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若有可能,你可否带上我一起?我也想结识一下萧郡主。”苏迎雪看到苏清妤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便低下头,凄凄楚楚:“姐姐不会是觉得妹妹如今的身份不配站在你的身旁吧。”
  苏迎雪前面说了那么多话,又是不会将她和傅清玄的事告诉陆文旻,又是要帮她照顾她的母亲,最终目的原来在此。
  苏迎雪找到了她的软肋,苏清妤心有顾忌,加上她不能一直去临猗坊探望她母亲,一番思索后,她温声安抚:“妹妹不必多想,萧郡主那边我会说的,若她答应,我便带你同去。”
  苏迎雪回嗔作喜:“那便谢谢姐姐了。”
  苏清妤表面不动声色,心中狐疑,以她这妹妹的心思,只怕不会是想结识萧嫣然那般简单。
  ***
  苏清妤与苏迎雪分别之后,便回了陆家。坐在榻上,她一边饮茶一边细细想了一番苏迎雪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烦躁不已,萧嫣然那人刁钻任性,刻薄尖酸,她先前答应苏迎雪太过干脆,如今一想,却不知该如何向萧嫣然开口。
  忽而又想到柳瑟交代她的事,心底瞬间升起些许抗拒,尽管如此,她仍旧来到内室,打开了衣橱,拿出了藏于底下的册子与话本,不情不愿地看了起来。
  一炷香后,元冬从外头进来,看到苏清妤手上拿着一本书,坐在床上发呆,面红耳赤,双眸水光盈盈,仿佛得了什么急症似的,顿时吓了一跳,“小姐,您脸怎么这么红?”
  “只不过有些热。”苏清妤随口敷衍。
  苏清妤这次没看画册,只看了话本,话本内容狎邪淫/秽,惊世骇俗,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床事时说出来的那些淫/乱不堪的话。
  目光所及的桌椅,妆台,屏风,博古架似乎都与话本中描述的重叠在一起,令人难以直视,触目惊心。
  若要她说出观后感受,只有几个字可形容:伤风败俗,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