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的手边放着一款金属质感的纯黑香水,熔岩落雪的香味,是桑白荔在机场免税店为她选的礼物。
  桑白荔不紧不慢地吃着白灼菜心,道:“工作完就回来了,没去看那些景点。”
  “没关系,还会有机会的。”
  沈双鲸的语气听上去颇有遗憾。
  桑白荔:“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沈双鲸下意识地道:“什么时候?”
  桑白荔:“都可以。”
  她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想旅游的话,我下次出差,你可以一起去。”
  她出差的地方通常都是旅游城市,有繁华都市,也有自然景点。她要工作开会没空去玩,但是沈双鲸可以到处逛逛,她们可以一起去,一起回。
  沈双鲸只是对冰岛向往,别的地方对她吸引力不大,闻言道:“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我们都出去,没人在家里照顾乌云,我不放心。”
  她抱住闻着饭香窜到她膝上的乌云,揉揉它顺滑光亮的黑毛:“妈妈去拍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咪。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妈咪照顾你,你一定要乖乖听好,不要惹是生非。”
  乌云:“喵~”
  沈双鲸靠在椅子里,乌云在她怀里不安分地动着,伸长爪爪,试图挣脱她的怀抱去捞桌子上鱼干,不懂猫言猫语的沈双鲸还以为乌云也舍不得自己,死死搂住小猫咪,依依不舍道:“妈妈会想你的!”
  如果不是担心乌云适应不了陌生的酒店环境,她真想把乌云带去剧组。
  天天rua。
  桑白荔听了,低低地笑了声:“只想它?”
  沈双鲸手一抖,不痛不痒地拽掉几根猫毛:“什么意思?”
  桑白荔:“没良心,我在冰岛可是……天天给你打视频。”
  沈双鲸撇了下唇。冰岛的项目桑白荔之前提起过,明明不需要她亲自出面,下面的经理就可以解决,但临近前一天桑白荔却忽然告诉她要出差,也没见得舍不得。
  沈双鲸道:“我也会天天给你打视频的。”
  “不用了。有时间再说。”桑白荔起身走到她身旁,矮身抽走沈双鲸手里的猫毛,捻成一团,道:“专心拍戏。”
  剧组拍戏不确定因素太多,沈双鲸又是新人,时间都要听导演的安排,没有绝对的自由。
  沈双鲸:“好。”
  她仰头,吃饱喝足的脸色泛着健康的红晕,问道:“姐姐有没有什么经验传授给我,我很担心自己第一次拍戏,台词或动作出状况。”
  桑白荔的腿根抵着餐桌桌沿,姿态慵懒舒展,很短暂地愣了下:“没演过戏?”
  沈双鲸:“嗯。”
  桑白荔:“台词背熟了吗?”
  沈双鲸颔首。
  她的出场只有几幕,台词不多,和主演比可以说是少的可怜。但即使如此,她仍担心到了正式拍摄现场,自己会状况百出,达不到导演要求的水平和效果。
  因此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让经验丰富的桑白荔给自己出点主意。
  桑白荔晃着手里的毛团,看着乌云的脑袋随着自己的动作左右晃动,眼里漾起笑波:“很多演员记住台词,就能拍戏了。演员到了现场会演不好,除了因为没有拍戏的经验,还有可能是无法在拍摄的过程中将自己代入进角色。”
  把毛团信手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手,桑白荔问:“剧本在哪儿?”
  沈双鲸从行李箱里把剧本拿了出来。
  桑白荔拉了把椅子坐下,翻阅了几分钟后,她合上剧本。
  “我们先对一场戏吧。”
  “哪一段?”
  “第三幕,女三推销卖酒时被顾客刁难,女主过来解围之前的那段。”
  “我还是女三?”
  “嗯。我扮演那个刁难你的顾客。”
  桑白荔说完,眼神语气都变了,像是换了个人。她从抽屉找出烟盒,从里面叼起一根烟点燃。
  火光自指尖明灭,停留着的白雾模糊了她浓艳的长相。
  她透过缭绕的白雾注视着沈双鲸,对面前点头哈腰的年轻服务生没有好感,轻蔑的神情不做掩饰:“还有什么事?”
  沈双鲸像是没注意到女人眼里的轻视,弯下身,阴影覆上少许她的五官,她的唇殷勤地贴在女人耳边,道:“美女,今晚酒吧搞活动,充值……”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桑白荔打断,充满了赶人的意味:“没兴趣。别的都不要,直接把麦卡伦12年的拿过来。”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转动,室内安静,能听见乌云呼吸间的呼噜声。沈双鲸感受到自己时心跳速度很快,血液加速汇在心房,令她舌尖微麻,大脑发晕。
  数不清今晚被多少位顾客拒绝过了。
  推销被拒是酒吧司空见惯的场景,可今晚是酒吧最后一天结算活动业绩,沈双鲸连续几次名次倒数,要是这次再推销不满十万元,恐怕以后也不用再卖了。
  没有重新选择目标,沈双鲸脸上堆起谄媚讨好,道:“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今晚的活动难得,还会再送您一瓶名贵威士忌,有专门的开酒和特色服务。”
  桑白荔哂笑,来了点兴趣,“特色服务?什么特色服务?”
  沈双鲸还没有开口,桑白荔的手老练地滑上她的手背,不老实地揉捏着,“能开房陪我睡一晚?”
  像是被尖锐的针扎了下,沈双鲸骤然僵住。
  酒吧里的服务生游走在灰色地带,揩油占便宜是陪酒员与熟客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但女人话里直白地把沈双鲸当成了出来卖的,直接拉下了她的遮羞布。
  尽管服务生有着常年混迹三教九流的圆滑,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场所打工,惯常和顾客调笑暧昧,低声下气地和主管商量薪资,但她的心底,一直没有放下过自己的自尊和骄傲。
  女人的话像是抽走了积木最关键的一根,包围着心房的城墙骤然崩塌,服务生不得不认清现实,在顾客眼里,她和其他在酒吧打工的服务生都是一样的。
  卑贱、廉价、没有尊严。
  还不如一条狗被人看得起。
  脸火辣辣的烫,无法控制的愤懑与自嘲涌上心头,沈双鲸把手抽了回去,硬邦邦道:“我们没有这种服务。”
  桑白荔将她神情的变化收进眼底,不屑地冷笑一声,没了兴致。
  假清高。
  在这种地方工作哪有干净的,立牌坊给谁看。
  桑白荔点了点细黑烟管下的烟灰:“感觉我侮辱你了?”
  “这样吧。”
  她自顾自地吸了口烟,又沉醉地吐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烟管在烟灰缸里碾灭,朝地上一扔,浪.荡不羁的声音充满恶意:“要我充值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抽完这根烟,今晚你的业绩我包了。”
  被人抽剩下的烟屁股浸着濡湿晶亮的唾液,随意丢在地上,沾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灰尘细菌。
  这是能猜到的,还有无法想象的,这块被无数人踩过的地,那些经过的鞋印可能刚从厕所或者其他地方经过,男人的,女人的,踩过的痕迹又被拖把抹去,在落上了一天的灰尘后,和刚刚摁灭的烟屁股亲密接触。
  光是想象将这块烟屁股含进嘴里,便令人做呕,受过的教育与廉耻心让沈双鲸对桑白荔说的话抵触不已,迟迟无法做出下一步动作。
  沉默了良久,沈双鲸捡起了地上的烟屁股。
  有时,自尊心一文不值。
  “借您个火。”
  因为自暴自弃,她微垂的眼尾红着,细长的睫毛轻颤,像枯叶即将从枝头飘落,有种脆弱好看的美。
  桑白荔伸手,没有递打火机,而是从沈双鲸手里抽走了烟屁股,放进了烟灰缸。
  对戏结束。
  之后是女主出场解围的重头戏。
  桑白荔款款起身,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台词语速咬字都可以,但有点小问题。”
  “女三早就习惯了酒吧的工作,形形色色的人与气味,如果我是她,乍然闻到烟味,不会下意识地蹙眉。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皱眉的神情,原因在于你没有习惯过酒吧工作的环境。没有经历过,就无法将人物的每一个举动和表情都全然熟悉。进组后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多去凌晨还不打烊的酒吧看看,除了熟悉环境,还可以看看服务员在做什么,溜到后门抽烟、偷偷打盹还是忙着与熟客调笑,都可以观察揣摩。”
  沈双鲸摩挲着下巴,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她和女三是不同环境长大的人,尽管某些独立的经历让她们相似,让她可以与角色共情,但她比角色幸运,过去面临的困境远不及角色遭遇的劫难难捱艰辛。
  所以无法体会角色在对人性灰心,对命运绝望之时,做出的决定对角色而言的重量。
  想要演活她,只有真正地设身处地,去体会,去带入,才能发现容易忽视的,但对角色来说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和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