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芙蓉 第81节
  太极殿内剑拔弩张,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烛火摇曳,数百名赤甲武士手持陈制短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森冷寒光,如一群蓄势待发的猛兽。
  地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满了尸首,鲜血染红了青砖地板。
  赤甲武士步步紧逼,铁靴踏着鲜血,将面色惨白的朝臣们围困在殿角。紫袍玉带的上官们挤作一团,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御阶之上,永庆帝瘫坐在龙椅中,嘴角溢出的鲜血已将前襟龙纹染成暗红。那顶十二旒冕早已歪斜,珠串凌乱地垂落在惨白的脸颊旁。
  萧钺执剑立于阶前,玄色蟒袍被鲜血浸透。周身三尺内倒伏着七八具尸体,鲜血正顺着九龙御阶的纹路缓缓流淌,在汉白玉地面上勾勒出狰狞的图腾。
  大殿中-央,几十名金甲卫的长戟与赤甲武士的利刃已架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生死线。双方兵刃相接,在静默中角力,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令人毛骨悚然。
  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对方,只等那最后一道命令,便要掀起血雨腥风。
  永庆帝轻蔑地看了一眼立在赤甲武士后面的陈绝,“怎么,没了赫连景裕,这次又想拿朝臣的命来要挟朕?陈绝,你当年的定王之位是怎么来的,需要朕公之于众吗?”
  陈绝面色一变,大声呵斥道:“你住口!”
  “住口?”永庆帝嗤笑一声,“躲躲藏藏二十年,不就是为了给赫连景裕报仇吗?莫不是忘了,赫连景裕是因你而死,若他知道……”话未说完,便化作一阵剧咳,明黄龙袍上又溅开点点血迹。
  “父皇……”萧钺担忧地转身上前。
  陈绝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九鸣,你这声‘父皇’叫得倒是亲热!”
  他抬手猛地指向御座,“你可看清楚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在殿梁间回荡,“你身上流的是陈氏皇族的血!是陈国国君的血脉!”
  五皇子萧翊钧猛地推开身前官员,踉跄着冲出人群。他头顶的玉冠早已歪斜,一缕发丝粘在冷汗涔涔的额前。
  “父皇!”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儿臣恳请立诛陈王余孽萧钺!”他猝然转身,腰间蹀躞带上的金钩刮过身旁柱石,迸出几点火星。垂在蟒袍旁的手指痉挛般颤抖,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癫狂。
  石缝后的宋昭猛地攥紧赵影的衣袖:“速去东宫,取太子书案下镶嵌贝壳的机扩匣!”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
  ……
  随着五皇子的高喝,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数名朝臣突然抬头,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齐声附和道:“请陛下诛杀太子!”
  他们的呼声如同引信,瞬间引爆殿外蓄势已久的厮杀。撞门声、惨叫声、兵刃破空声如潮水般涌来,震得石壁上的灰簌簌落下。
  “急报!”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军侍卫浑身浴血
  冲入殿中,嘶声喊道:“忠勇侯杀了郑国公,率玄甲军破朱雀门,已杀至太极殿外!”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呐喊声。
  殿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已将夜空染成血色。
  五皇子身子一颤,郑国公已死,他身边没了倚仗,不如搏上一搏。便猛地从身旁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剑,足尖发力踏上龙阶。
  “父皇明鉴!”他手指直指殿外,“忠勇侯无诏调兵,分明是与萧钺里应外合。”
  他嘶喊着近乎破音,“萧钺这个逆贼,意图倾覆我大梁江山——”
  五皇子声嘶力竭的指控突然化作一声惊喘,萧钺的剑锋已抵在他喉间,寒芒刺得他瞳孔骤缩。
  萧钺道:“勾结逆贼,谋朝篡位的是你——淮王萧翊钧!”
  剑锋又逼近半寸,在五皇子颈间划出一道血痕。声音如冰刃刮过殿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五弟,事到如今还想狡辩。串通钦天监给父皇下毒的是你母妃,今夜起兵谋反的是你舅舅郑国公,可惜你识人不清给他人做了嫁衣,如今还不知悔改,愚蠢至极!”
  五皇子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颤抖着却说不出辩驳之词。被剑锋逼迫得连连后退,蟒袍下摆绊住金阶螭首,整个人仰面摔下御阶。
  两名金甲卫如铁塔般欺身上前,铁钳般的大手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臂膀,将他死死按跪在地。玄色蟒袍在挣扎中撕裂,露出内里绣着的龙纹——那本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纹样。
  永庆帝缓缓抬眸,浑浊的目光在五皇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枯瘦的手掌轻轻摆了摆,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金甲卫立即架起五皇子,拖行间他的蟒袍在地上磨出刺啦声响。
  “父皇!”五皇子的惊恐声仿佛要撕裂殿内的穹顶,“儿臣才是您的亲骨肉啊!萧钺分明是……”
  声音突然扭曲变调,殿门重重阖上的闷响截断了未尽之言,只余一缕余音在鎏金柱间幽幽回荡。
  刚刚还声援五皇子的朝臣,个个面色煞白、呆若木鸡,再无一人为五皇子求情。
  “啪啪啪~”
  大殿中响起响亮的鼓掌声。
  陈绝拍着手大笑道:“可真痛快啊,子不是子、父不是父,萧高熠,到头来你还是个笑话!”
  永庆帝强撑着身子,在龙椅上微微前倾,附和着笑道:“呵……总好过你,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强……到如今还想抢赫连家的香火……朕都替赫连景裕……”
  “你住口,不许提他!”陈绝暴喝一声。
  殿内赤甲武士闻声而动,数十柄短刀同时掷出,寒光如雪片般向御座飞驰。最前排的武士已踏着血泊逼近御阶,刀尖距离永庆帝不过十步之遥,又悉数被萧钺挡了回去。
  ……
  殿内骤变突起,金戈相击之声震耳欲聋。
  赤甲武士的短刀与金甲卫的长戟碰撞出刺目火花,将殿顶的蟠龙藻井映得忽明忽暗。
  太监宫女们惊惶四散,撞翻了摆满珍馐的紫檀案几。金盘玉盏轰然坠地,汤汁混着酒水泼洒在织金地毯上,与鲜血混作一片猩红。
  殿角几位老臣蜷缩在蟠龙柱后,紫袍下的身躯抖如筛糠。
  宋昭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掌心沁出的冷汗已将衣袖浸透。密道外厮杀声愈烈,每一记兵刃碰撞都像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忽然,她看到赫连信身披盔甲手拿短刀一个箭步冲向龙椅,毫不犹豫地朝永庆帝刺去。
  “小心!”宋昭情不自禁喊道。
  “父皇!”萧钺同时高呼一声,扑向永庆帝,用胳臂生生挡住了赫连信的刀,顿时鲜血如注。
  说时迟那时快,从穹顶飞身跃下十几个影卫,拔剑齐齐朝赫连信而去。
  永庆帝却急声道:“慢着!”
  话音刚落,赫连信的刀便刺入了永庆帝的胸膛。
  “都住手!”赫连信挟持着永庆帝,厉声喝道。
  萧钺的剑此时也架在了赫连信的脖子上:“你别乱来,他可是你亲生父亲。”
  陈绝道:“子诚,别听他胡说,杀了永庆帝,为你父王母后报仇,为我们陈氏一族报仇雪恨!”
  萧钺轻蔑道:“陈绝的话你也信?他刚刚还说我是陈国的血脉,眼下又为何成了你?说到底,他不过是想看父子相残罢了,孤说得对吗?定王殿下。”
  陈绝道:“九鸣不愧是我陈氏血脉,同本王一样的聪明睿智。”
  “早在你们同时出生那日,本王就已然定下了这样的计划,定要让萧高熠尝尝父子相残的滋味。如今本王看到了,甚是欣慰。”陈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祖父,”赫连信脸色微变,持刀的手不觉松了力道,“你说什么?我当真是他的儿子?”
  萧钺在他分神之际,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在他跪倒的一刹那,夺去了他的刀。影卫一拥而上,将他制服在地。
  “来人,快宣太医!”
  被围困的朝臣,则交头接耳起来。
  ——“赫连信才是薛皇后的儿子?那他岂不是真正的皇子?可他如今弑父……怕也活不成了。”
  ——“萧钺才是陈王的遗腹子?那便是前朝余孽?也活不成了”
  ——“陛下岂能认错自己的儿子?”
  ——“陈绝好一招毒计!”
  萧钺捂住自己的胳膊,目光在朝臣中扫过,转而对陈绝道:“恐怕要让定王殿下失望了,孤从来都姓萧。”
  陈绝却道:“九鸣,你在萧氏宫中几年,莫不是被荣华富贵迷住了眼,忘记南州茶园中你母亲了吗?忘记你的血海深仇了吗?枉费本王呕心沥血为你筹谋……现在,你只要杀了永庆帝,不管姓萧还是姓陈,这大梁的江山还是你的。”
  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撞开,忠勇侯率领着玄甲军团团将他们围了起来,矛头齐刷刷对准了陈绝和赤甲武士。
  局势瞬间被控制住,宋昭松了一口气,这时赵影拿着匣子返了回来。
  见大势已去,赫连信跪伏在地,木然地垂下了头,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
  陈绝瞥了眼一身盔甲,昂首阔步而来的忠勇侯,目光看向玉阶上的赫连信,恨铁不成钢般:“子诚,枉我悉心教导你那么多年,你竟因一女子坏了我的大计。”
  又转头对萧钺道:“九鸣,杀了忠勇侯,他是第一个闯进王宫,逼杀你父王的人。”
  忠勇侯跨步上前,大掌压住陈绝的肩膀,将他生生压伏跪地,这才开了口。
  “你这老货,死到临头了还挑拨离间。当年本侯杀入茶园时,薛皇后曾亲口承认,为了换得太子一线生机,她不得不将两个孩子调换,太子殿下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而你假意摔死,又抱走的孩子,就是如今的赫连信,也是你一直以为的薛皇后之子,妄图拿他要挟陛下。可你万万没料到,当年杀入茶园的是本侯。”
  陈绝脸色一凛,脱口道:“何以为凭?”他眸底闪过一丝厉色:“这样也好,九鸣,你坐上梁王的位置后,不要忘记祭拜陈氏列祖列宗。”
  朝臣中又是一片嗡嗡声。
  忠勇侯嘶的一声,暗道不好,这老货分明是让永庆帝生疑,又蛊惑朝臣,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谁是真正的皇子说不准呢……
  “这里有凭证!”
  宋昭手持机扩匣子,从容不迫地从太极殿西侧的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萧钺的目光如利箭般穿透混乱,瞬间锁住那道身影。唇角刚扬起半分,却在瞥见她下巴上那道狰狞血痕时骤然凝住。
  手中长剑“铮”地一声清鸣,人已向她的方向迈去。
  宋昭却朝他暗暗摇了摇头,令他脚步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陈绝突然挣开钳制,踉跄着直起身来:
  “本王当是谁——”他伸手指向宋昭,“这不是忠勇侯府,那位‘失踪多年’的宋家大小姐吗?冒充世子欺君罔上,按照大梁律例,该当何罪?焉敢提什么凭证!”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朝臣们面面相觑,唯有立于忠勇侯身侧的江绪神色如常,连眉梢都未动分毫。
  “这不可能。”
  首先提出质疑的是袁子昂,他在窃窃私语的朝臣中间猛地站起身。
  却在撞上宋昭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心中所有的疑惑突然有了宣泄口,难怪阿宴从不让他亲近,难怪太子对阿宴……难怪陈六一直对阿宴有非分之想,难怪自己总觉得阿宴与旁的男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