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芙蓉 第63节
  死过一次后方知,她从未爱过他!什么近水楼台,什么欲擒故纵,他用一万种法子让她回到
  他身边,却始终留不住她的心。
  “七娘,纵然是死,孤也不会放手!”
  她可以强迫自己做她夫君,他为何不能让她做自己的太子妃,太子妃非她不可!
  路公公觑见太子脸色的怒色,又望了一眼与众人寒暄的宋昭,随即朝一旁的小公公安和使了个眼色。
  宋昭见安和跑来,辞别众人,随他一道入宫。
  “奴婢奉命候为世子引路,去一趟礼部,延总管说需要世子去礼部取一样东西,世子去了就知道了。”安和说。
  宋昭一头雾水到了礼部,礼部尚书黄大人随太子去了御书房,礼部侍郎庞乐章倒是在。
  “庞大人,陛下令下官取样东西。”宋昭直截了当道出来意。
  庞乐章满脸堆笑道:“少虞啊,陛下怎么让你来了啊?”
  宋昭忙看了一眼随行的安和,安和也挺知趣,麻溜地跑到门外放哨去了。
  她这才红着脸叫了声舅舅,忙问取什么东西。
  “是太子妃拟定的人选,陛下要得急,刚刚装好,”庞乐章说完,指了指案上的一尺多长的红木匣子,“这里是画像,还有名册你收好。”
  宋昭一怔,原来陛下让她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诫她,太子已经开始选妃了?
  她左右瞧了一眼,轻声道:“原来是这个,我刚刚从南郊回来,还不曾觐见陛下。”
  说着状似无意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沓画像,粗粗估算,少说也有十几张。
  “名册与画像上的数量一致吗?”
  宋昭说这话,顺手翻开画像,在环肥燕瘦中,迅速找到四夫人苗氏的侄女苗秋荷的画像,放在了最上面。
  名册的名单已定无法更改,画像她可以放在最上面,也算完成了四夫人的嘱托。
  “错不了,”庞乐章笃定道。
  “这便好,”宋昭合上匣子,翻开名册扫了一眼,看到一个名字时突然愣了一下。
  庞乐章凑上前,低声道:“舅舅看到这个名字时也愣了一下呢,宋昭——竟和你姐姐名字一样。她是镇远侯的幼女,幼时被道士批命活不到十六岁,不知道为何将她的名字呈上来了。”
  宋昭指尖微微一颤,镇远侯世子江绪刚刚和她坐了一路的马车,还说他有个妹妹,不爱见人,难道就是她?
  “镇远侯不是姓江吗?幼女为何姓宋?”她问。
  “正因为道士批命,将姓氏改随母姓,以此避开天劫之说。前一段时间还见镇远侯愁容满面,有人背地里猜测是不是他女儿又病了,眼看就要十六岁了……”
  宋昭急急掀开木匣,翻找出那幅题着“宋昭”的画像。只见画中少女身姿清瘦,执扇半遮面庞,低垂的眉眼下似含笑意,可那面容却如笼薄纱,朦朦胧胧,始终瞧不分明。
  “你别急,我仔细看过了,并不像你阿姐。”庞乐章忙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找阿昭心切,可镇远侯府是什么人家,哪有捡到十岁的女娃还能瞒这么多年的?镇远侯断不会养别人家的女儿!”
  “世子,时辰快到了。”安和在外面提醒了一句。
  庞乐章替她收拾好画像,整齐放好合上匣子,拿起放在她手上,“差事要紧,其他容后再议,在御前行走,一定要谨言慎行。阿宴,不可意气用事。”
  宋昭似应了一声,抱起匣子边走了出去,走到宫道上,被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汗。
  太子突然选妃,江绪适时出现,还有一幅与她名字一样,模糊的画像……难道都是巧合吗?
  若不是陛下令她来了礼部,她应该不会发现,可恰恰就让她发现了,是天意吗?
  她心事重重来到御书房外,正巧遇见几位大臣从殿内出来。
  一个约莫四十出头,身量比寻常文官高出半头,宽厚的肩膀将锦缎官服撑得笔挺的官员,却突然扭头望了过来。
  他面容刚毅,眉骨略高,眼窝微陷,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看人时带着武将特有的锐利。下颌蓄着修剪齐整的短须,鬓角已见零星霜色,却更添威仪。
  是镇远侯江良骥!
  宋昭连忙朝他行礼,镇远侯则冲她微微点头,脚步未停,仍与身旁同僚低声议着朝务,转眼便已行至廊外。
  方才那一眼,好似她的错觉一样,不禁迷惘起来。
  “宋世子,陛下还在等着名册。”路公公小声提醒了她一句。
  宋昭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镇远侯离去的方向出了神,连路公公何时近前都未察觉。
  “多谢公公提点。”她低声道谢,深吸一口气,抱起匣子迈步进了殿门。
  永庆帝闭眼歪坐在棋榻上,延吉公公站在身侧为他按着太阳穴,一侧斜坐着太子萧钺,正在喝茶。
  宋昭不知梁帝和太子私下如何相处,只觉得气氛不同寻常,永庆帝像是斗败的公鸡萎靡不振,太子则从容应对丝毫不退。
  凝滞的气氛里,偏生掺杂着几分微妙的温情,既似君臣角力,又像寻常人家的父子那般,老父怒其不争的雷霆手段下,藏着几分力不从心的无奈;儿郎看似恭顺的沉默里,带着几分羽翼已丰的倔强。
  “微臣参见陛下,礼部拟定的太子妃名册……”
  “平身吧!”
  宋昭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延吉退到一旁,永庆帝坐起身,看了一眼对面低头喝茶的太子,又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宋昭,他“哎呦”一声捂住了头。
  “朕近日头痛难忍,想来旧疾犯了,这人选宋卿同太子先行定夺吧,”永庆帝说着颤巍巍起身,“延吉,快扶朕回去。”
  萧钺放下茶盏,起身想要去扶,被永庆帝拂开了手,“朕身体不适,太子还是监国吧。”
  “儿臣恐难……”他话音未落,小腿上虚虚挨了永庆帝一脚。
  “难也受着!朕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能容朕歇几日?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娶了太子妃,兴许朕一高兴,病就好了。”
  宋昭忙低下头去,实在想不到,他们父子竟然这般讲话,不是不和吗?
  脑海中闪过幼时阿弟惹了事,父亲也是这般,高高举起戒尺,最终却轻轻落下。
  “宋卿啊,”永庆帝走到宋昭面前,“今后的奏折都拿去东宫给太子批阅,你从旁整理抄录,每日晚间呈给朕。”
  宋昭慌忙跪下,“陛下身体欠安,宋晏理当照顾陛下起居才是,还请陛下成全。”
  她不想陷入党争,不想再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地。陛下已经疑心太子身世,又委以监国之权,不是试探还会是什么?
  她想逃离盛京这个是非之地,再不能同萧钺有什么瓜葛。
  萧钺的脸色蓦地一沉,眸底似有寒霜骤凝。他下颌线条陡然绷紧,舌尖在腮侧顶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咬肌微微抽动间,将那股子压抑的怒意嚼碎了咽下。
  第66章 荒唐选人被萧钺伸手攥住手指
  永庆帝居高临下地睨着殿下跪伏在地的宋昭,见她虽以额触地,背脊却绷得如出鞘利剑般倔强。
  他缓缓抬眸,意味深长地瞥向太子,眼角皱纹里藏着几分得色。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玉扳指,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纹。
  那神情活像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仿佛结局早已知晓,他微微扬眉,好似在说,“看吧,她不愿意。”
  萧钺无声地别过脸去,神情落寞,模样委屈至极。
  宋昭心跳如擂,不知道永庆帝会如何处置她。在偏殿她就放弃过一次太子,如今又不愿去东宫,想必没有几个朝臣敢这般忤逆陛下,说不定一怒之下革了她的职,那再好不过了。
  她留在御书房也无用,终究不是男儿身,做不了封疆大吏,又不能救父亲出死牢。
  她以罪臣之后留在御书房行走,本就遭受不少非议,弹劾的折子多如牛毛,永庆帝全部留中不发。先前还以为是太子昏迷以她为质,如今太
  子醒来她也应该卸任才对,怎么还会回东宫当差?
  要不然,太子醒来那日,永庆帝为何单单将她送出宫去?不是不希望她与太子有瓜葛吗?
  “大胆,宋世子是想抗旨吗?”
  耳畔忽然传来延吉公公的怒斥声,宋昭的心一狠,“请陛下恕罪,宋晏才疏学浅,实不该腆居参议郎之位。”
  “少虞啊,”上方传来永庆帝的声音,语气温和,仿佛长辈一般语重心长道:“朕身边不需要你侍候,太子行事莽撞,你替朕看着他。”
  “微臣不敢,”宋昭伏跪于地,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微臣乃是罪臣之后,若执笔抄录奏折批注,朝堂上下恐遭非议。”
  永庆帝却道:“延吉,赦免圣旨还没有下到侯府吗?”
  “回陛下,”延吉躬身道:“应该在路上了,想来宋世子还未得知此事。”
  宋昭猝然抬首,眼中迸出灼人的亮光,连礼数都忘了周全。
  她直直望向永庆帝,唇瓣轻颤着,喉间那句“父亲当真赦免了”几乎要冲破齿关。
  跪得发麻的膝盖此刻竟觉不出疼,只余胸口剧烈起伏,将朱红官服上的绣纹都震得微微颤动。
  “少虞,听到了吗?你父亲今日便能还家,你也不是什么罪臣之后,以后安心办差吧。”
  “起驾——”
  “恭送陛下——”
  宋昭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连日来紧绷的脊背一寸寸软下来,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那些殚精竭虑的筹谋、如履薄冰的算计,此刻都化作指间颤抖的泪珠,一颗颗砸在金砖上。
  她将脸埋进袖中,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轻颤,仿佛要把这些时日强忍的惊惶与委屈,都在这方寸之地尽数宣泄。
  宋昭缓缓直起身来,眼睫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她下意识用衣袖轻拭眼角,却在抬眸的刹那,蓦地瞥见一道玄色身影静立窗前。
  太子竟未离去?
  她心头猛地一颤,方才放松的脊背瞬间又绷得笔直。
  隔着朦胧泪眼,只见那袭蟒袍在透窗而入的天光中泛着幽暗的色泽,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禁步上的墨玉。
  除了那枚墨玉外,还有一枚树叶状的玉坠。那枚青玉叶坠泛着泠泠幽光,随他指尖微动,与墨玉相击时发出清越声响。
  他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将她失态的模样看了几分去。
  “太子殿下请恕罪,微臣不知殿下在此。”
  “起来吧,拿上画册随孤去东宫。”
  萧钺回身淡淡扫了她一眼,神情极为淡漠。
  他方才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想上前将她拥进怀里,想给她一方安静的天地……可他犹豫着没有伸出手,他怕,怕她推开他,怕她不要他,怕她冷漠决绝的眼神……
  萧钺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想起中毒醒来后,思绪一片混乱,唯有一个身影怎么都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