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这有什么?我收了二郎的银子,自然要尽心。”
  傅霁景笑了下,转身想走,但没
  两步又停住,对柳金枝道:
  “……对了,上回娘子送了我定胜糕和春饼,几位同年吃过后都很欢喜,这是他们写的,我瞧着有几首诗还不错,就留下来了。”
  柳金枝有些惊奇地接过诗稿,翻开看了两首。
  第一首赞颂定胜糕,写作:
  “定胜何须问,糕香已报春。江南多锦绣,此物最传神。”
  第二首又有夸赞春饼,是为:
  “木案初开银线乱,砂瓶煮熟藉丝长。匀和豌豆搡葱白,细剪萎蒿点韭黄。”
  以柳金枝有限的文学水平,她觉得写的很不错。
  诗稿一共三篇,很快就翻完了。
  柳金枝还想再多看两篇呢。
  毕竟这种有文学的彩虹屁,看再多也不嫌累。
  忽然,柳金枝好似想到什么,问:“二郎有写诗吗?”
  傅霁景耳尖微红,摩挲了一下手指,道:“……写了,但写的不好。”
  “怎么会呢,不如给我看看?”
  柳金枝笑着朝傅霁景伸出手。
  傅霁景犹豫着把手伸进袖子里,取了一张折叠成正方形的纸出来,捏在手里,松松紧紧。
  柳金枝见他这么犹豫,干脆将纸张抽过来。
  傅霁景低咳两声,扭头道:“你先看,我先入席了。”
  言罢快走两步。
  却不想又被柳金枝叫住。
  “诶,二郎,等一下。”
  傅霁景立即回头:“什么?”
  柳金枝取下那块玉,对着傅霁景晃了晃:“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绯红从耳尖霎时间蔓延至脖颈,傅霁景又被憋成了锯嘴葫芦,急急忙忙地转身退走了。
  柳金枝笑着目送傅霁景进屋,然后打方式纸条。
  上面用圆润敦厚的字体写道:
  “无声细下飞翼月,放箸未觉金盘空。”
  “卷尽春风三寸舌,咬来五谷俱丰登。”
  柳金枝挠挠下巴。
  看不懂,但觉得是好诗。
  *
  书生们的聚会一开始,就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期间柳金枝买了樊楼的金华酒送进去,看着这些书生高兴启封酒坛,喝了个伶仃大醉。
  傅霁景本想少喝些,却耐不住劝,被人连灌五杯金华酒,眼前也不由炫目起来,只好以单手撑住头颅,坐在原位静静闭目养神。
  另外一些喝醉了的书生们,或是投壶助兴,或者齐声高歌。
  柳金枝这个饭馆不大,即使中间挡着屏风,但拦不住他们的声音。
  于是没过多久,柳金枝就听到里头有书生提议:
  “光是饮酒玩耍多没意思,不如我们来办一场醉诗会,看看谁能拔得头筹!”
  此言一出,众皆响应。
  柳金枝坐在外头,酸懒地拨了个算珠,心想:果然是群文人,喝醉了也不发酒疯,倒发诗疯。
  “行,定个主题吧,咱们咏什么?”
  “呃呃……就、就咏桌上的菜。一共二十八道菜,一道菜作一个题,没咏出来的罚酒三杯!”
  “好!傅、傅兄,来来来,你来启头!”拿笔墨纸砚!
  有人去拉傅霁景,但傅霁景醉的太厉害,依旧端坐原地不动。
  柳金枝见状,也不想傅霁景留在一堆醉鬼里头,转头让林勤去把傅霁景扶到后院去醒醒酒。
  林勤听话去了,也正是把傅霁景扶着往后院走。
  但路过柜台时,傅霁景好似认出了柳金枝,忽然就甩开林勤的手,在柳金枝面前站定了。
  柳金枝一愣,疑惑道:“二郎,你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傅霁景眉眼极为俊美好看,往日清醒时,一双眼眸似春风湖水,明亮如镜。如今醉醺醺的,眼眸反而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听到柳金枝的话后,傅霁景就伸手去掏自己的袖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嘴里还念着:“纸……纸……”
  柳金枝以为傅霁景是想找给她写的诗,就把那张方块纸在傅霁景面前晃了一晃。
  “你已经给我了。”
  柳金枝说。
  岂料傅霁景眯眯着眼凑近看了半晌,又摇头:“不……不是这张。”
  紧接着又翻找起来。
  此时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傅家二郎,红着脸翻找自己的袖子,就像最不懂事的幼稚小儿一样。
  有食客忍不住笑了笑,扯着同伴去看傅霁景的醉态。
  柳金枝却将眉一拧,拉着傅霁景去了后院。
  她不想别人看傅霁景的笑话。
  林勤见状,就赶忙回过头笑道:“喝醉了人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吃菜,吃菜。”
  而柳金枝把人拉到后院,傅霁景还是在翻找袖子,可是好半天没找到,又沮丧又难过地说:“……没……了……”
  他哭丧着脸,两只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水润,眨巴眨巴的,像只无主的小狗。
  柳金枝方才还拧起的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忍不住哄他道:“二郎,你已经把东西给我了,我收着呢。”
  然后将人往膳房外头的小杌子上一按,说:“现在二郎听话,就坐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傅霁景反应很迟缓,好像大脑还在消化柳金枝的指令。
  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点头:“……好。”
  然后就跟儿童第一天上学似的,整理好宽大袖子,整理好衣冠,挺直了背脊,两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在小杌子上一动不动。
  柳金枝可惜手上没个手机,不然就能录下来,第二天帮傅霁景回忆黑历史了。
  她也没想到傅霁景的酒量居然那么差,五杯金华酒而已,连她都放不倒,居然能醉成这样。
  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熬醒酒汤的速度。
  正此时,书生们在饭堂里作诗的声音传来。
  傅霁景听了,头往那边偏了偏,也跟着小声碎碎念。
  柳金枝凑过来听了一耳朵,但……
  傅霁景:“……”
  柳金枝:???
  她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好歹她也是经历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的,怎么到了傅霁景跟前跟文盲一样。
  “二郎,你读过很多书吗?”柳金枝问。
  傅霁景又卡顿了一下,才扭过头,慢吞吞地掰指头给柳金枝数:
  “《周易》、《礼记》、《诗经》、《孟子》、《左传》、《诗经》、《尔雅》、《战国策》……”
  “《文心雕龙》、《嵇康文集》、《典论论文》、《阮籍文集》、《天随子》、《宗玄先生文集》、《傅山全书》、《各道家诸子典籍注疏》……”
  傅霁景念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没有打住的趋势。
  柳金枝赶紧伸手捂住了傅霁景的嘴。
  “好,够了。”
  她现在终于相信,“我读过的书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不是一个夸张句了。
  这么说起来,傅霁景自打识字起,应该就一直在书房里埋头苦读。
  这么庞大的阅读量,也不知他要起多少个早床,看多少次东边稀薄的朝阳,忍着多少困意,吞下过多少苦楚。
  柳金枝望着傅霁景的眼神,问:“读这些书,累不累?”
  傅霁景眼眸沉沉,点了点头:“累。”
  有限的精力似乎已经到头了,傅霁景用袖子掩住唇齿,低低打了个哈欠,然后把头枕靠在自己膝上。
  “困了……”
  他嘀咕了一句,随后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很好,睡着了。
  柳金枝无奈笑笑,唤来杜卫去寻杏安。
  等到杏安慌慌张张来接人后,醒酒汤也好了。
  她盛了一碗装在食盒里给杏安带走,嘱咐他在傅霁景醒过来之后热了喝。
  酒量差的人,醉酒之后醒过来都会感到头痛。
  喝了醒酒汤,起码能舒缓许多。
  杏安连声道谢,赶忙把傅霁景扶走了。
  目送着傅家马车离开,柳金枝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群集会的书生身上。
  然而林勤和王忠勇满面为难,指着屏风内道:“东家,要不你亲自来看看?”
  柳金枝心中顿生不祥预感,赶忙跑进屏风里一看,顿时咬牙切齿。
  因为里头漫天遍地都是纸。
  还有喝醉了的书生趴在地上在写诗,写一张,扔一张。
  诗作从天上哗啦啦往下飞,盖住柳金枝的脸。
  柳金枝随手抓着一张眸光下移。
  “鲈鱼千头酒百斛,酒中倒卧南山绿。”
  又抓住下一张:“秀色可怜刀切肉,清香不断鼎烹龙。”
  柳金枝本来要隐隐爆发的怒火停滞了一下
  其实这些诗写的都还不错。
  更主要的是,这漫天飞舞的纸上的每一首诗,都是以她的菜作为主题,而且全是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