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笑着把维生素塞进他嘴里,甜味混着血腥气在舌尖炸开。父亲的手杖重重杵地,惊飞窗外夜鹭。
  此刻密室里的杨晟突然干呕起来。
  手机电筒光颤抖着扫过尸检报告,法医拍摄的右脚背特写中,那道月牙形疤痕正泛着冷光——与二十四年前玻璃划破的位置分毫不差。
  海水已经漫到膝盖,他攥紧那片诊断书,突然尝到记忆里维生素的甜味。原来母亲早就开始遗忘,却始终记得要给他一颗糖。
  手机在兜里震动,叶观澜的名字在显示屏闪烁。杨晟刚要接听,刺耳的电流声炸响耳膜。他隐约听见“别碰墙上”的警告,密室的彩绘玻璃窗突然映出无数晃动的光影。
  无色气体从雕花排风口溢出时,杨晟想起实验室小白鼠的抽搐。
  他将翡翠残簪狠狠扎进掌心,血腥味暂时冲淡了甜腻的异香。
  八音盒的《月光光》变得断断续续,海水正从踢脚线缝隙涌进来,漫过他限量版球鞋的瞬间,他想起二十年前被父亲按进泳池的窒息感。
  在玻璃柜底层他翻出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装满自己儿时乳牙、涂鸦和褪色的泰迪熊。
  “阿晟第一次发烧咬坏的……”
  铁皮盒里的泰迪熊贴着胸口发烫,蓝丝带上的字迹被他的冷汗浸糊。
  海水漫到腰际时,他摸到盒底的鳄鱼皮钱包,透明夹层里的是一张自己的毕业照,边缘有行小字:亲子鉴定中心对面冲印店,6.5。
  照片里他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此刻正按在账本的血指纹上。林绮岚留在玻璃相框的血指印穿越二十年光阴,与他新鲜的血迹严丝合缝。
  “轰隆!”
  密室门被撞开的巨响混着杨谦的嘶吼:“那个野种在哪!”
  杨晟抱着铁皮盒扑进排水口,八音盒发条零件划破他小臂。
  在爬进通风管道的瞬间,他看见杨谦举着高尔夫球杆砸碎芭蕾舞浮雕,父亲旧西装袖口的褐色污渍在闪电下泛着诡异的紫。
  雨水倒灌进喉咙时,他摸到裤兜里的诊断书碎片。
  “进行性记忆衰退”的字样刺着眼球,五岁那夜的记忆突然清晰——母亲把白色药片碾碎撒进君子兰花盆,月光照亮她脚背的伤疤。
  而此刻密室墙上的《吉赛尔》剧照里,林绮岚的缎面舞鞋恰好遮住同样的位置。
  “哗——”
  通风管道尽头坠入泳池,杨晟看见池底瓷砖拼出的杨家族徽。
  他拚命蹬腿上升,铁皮盒里的毕业照漂出衣袋,照片背面浮起两行先前未被发现的钢笔字:阿晟眼睛里有整个维港的星光,可惜我的船早已沉没在2016。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彷佛还未散尽,杨晟和郭明德一起去医院拆线,出来后俩人又去了一趟陈记糖水铺。
  杨晟本想找陈伯问问再具体的信息,可惜铁闸紧闭,门上贴着“东主有喜,休业一天”的告示,字迹潦草得像匆忙写就。
  当年母亲溺亡后,杨启燊派人炸毁沉船,目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母亲溺亡案件关键物证。
  失望而归,回到家后杨晟拨通了叶观澜电话,俩人通过电话将现有的证据链都梳理了一遍。
  叶观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我查到当年你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但具体是谁的,暂时还查不到。”他顿了顿,“还有一份堕胎报告。”
  “……堕胎报告?”杨晟的喉咙突然发紧,脑子卡了一下。
  叶观澜很轻:“嗯,双胞胎。时间暂时确定不了。”
  杨晟握紧了手机,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真相的碎片依旧像刀子一样剜进心里。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事有很多疑点,我们还需要再查。”叶观澜轻声说,“你二叔,是个关键人物,但没有他实际犯罪的铁证,目前我们拿到的都是不合法。”
  “我知道。”杨晟双手抖着点燃一根菸,嗓子沙哑道,“我不会乱来,你放心。”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你父亲当年做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母亲的堕胎报告,这样一来,你父亲的死可能也会有蹊跷,你要做好准备。”
  杨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最后证实他是私生子,但能为母亲查到真相,自己也算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
  至于杨家,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观澜,我受不了了,”杨晟突然低声说:“特别想抱抱你,就现在。”
  叶观澜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心里在权衡利弊,估算他出面的概率有多大,然而没等他想完,杨晟又笑了起来。
  “我来北京那天,你来接我好不好?”
  叶观澜说:“好。”
  杨晟又说:“ok,那我要你穿那件,我送你的黑色睡袍来接我。”
  “……”
  叶观澜果然不说话了。
  杨晟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菸草的过量侵蚀让他的嗓音略显沙哑,然而与叶观澜的交谈,彷佛能让他心中的沉重逐渐瓦解,化作细微的碎片。
  “不逗你啦,bb,i love you。”
  “晚安,宝贝。”
  叶观澜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耳机的缝隙缓缓流淌,杨晟的耳朵彷佛被细小的电流轻轻拂过,既瘙痒又温暖。
  挂了电话后,杨晟出去找郭明德,他得想办法找到当年替父亲做亲子鉴定的那个人。
  按照时间推算,当年这医生早已经退休了,并且年龄也大,郭明德也拿不准他还在不在世。
  郭明德花费几天时间和十万港币,找到了一位退休医生,并拿到了那份鉴定书。但叶观澜直接指出这份鉴定书是伪造的。
  实际上,鉴定书本身是真的,但里面的信息已经被篡改了。
  ……
  启荣大厦的玻璃幕墙映出阴郁天色,杨晟的喉结在黑色高领毛衣下滚动。
  “启荣集团的文件室不好进。”叶观澜的声线像侵在冰水里的手术刀,“一定要注意安全。”
  杨晟的拇指抠进钢化玻璃窗框的接缝,水泥碎屑簌簌掉落。
  他想说文件室的虹膜锁需要活体眼球,想说杨启燊在电梯井装了震动传感器,最终却只是扯动嘴角。
  “阿德在对面茶餐厅盯梢呢。”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知道叶观澜正在看卫星热成像图,那些跳动的红点里有一个正贴着他后背心跳。
  “暗账拿不到就烧了主机。”叶观澜突然轻咳一声,“我新买了套茶具。”
  杨晟盯着玻璃倒影里通红的眼睛笑出声:“喂,太小看你宝贝了吧?”他举起缠着战术绷带的手,对着虚空比划咏春标指,“上次咏春踢馆的视频谁点赞破万啦?”
  叶观澜不拆穿那是他和王晅利用科技合成的。
  通话结束的忙音里,一滴泪砸在防弹玻璃上,沿着脸颊的擦伤疤痕蜿蜒而下。
  他想起那夜在太平山顶逃命,叶观澜用同样的语气说“打不过就跳海”结果游了三个钟头郭仔才找到自己。
  启荣大厦地下车库弥漫着机油与橡胶灼烧的刺鼻气味,安全出口的绿光在水泥柱上投出监狱栅栏一样的阴影。
  通风管道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嗡鸣,像是巨型生物在混凝土躯壳里喘息。
  杨晟的牛津鞋踩过积水,倒影被顶灯拉扯成扭曲的鬼影。郭明德提供给他的路线图显示,b区第七根承重柱后方的检修口直通文件室。
  他顺利找到位置,用领带夹撬开生锈的铁网时,瞥见监控探头每隔113秒向右转动15度。
  ——这个数字精确得反常,彷佛有人故意留出破绽。
  通风管道的冷风掀起杨晟西装下摆,他按郭明德给的路线图爬进文件室,陈年纸张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气息涌进鼻腔。
  文件室排风扇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惨白灯光下,2009年的镀金文件柜泛着尸骨般的磷光。
  杨晟快速排查,在一处防尘罩看到某年董事长日程表显示着。
  ——10月24日杨启铭紧急飞往苏黎世,私人账户当日转出200万美金。
  10月24日……正好是亲子鉴定报告被篡改的第二天。
  杨晟将日程表撕下来揣进怀里,继续找账本。
  叶观澜分析杨启燊可能涉及洗钱贿赂官员以及涉黑,这些事情都和林绮岚当年意外坠亡有一定的联系。
  必须找到账本才能拿到更多证据。
  当他在碎纸机残留物里找到半张瑞士银行回单时,背后突然响起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带着黏腻的节奏,像是蛇腹滑过柏油路。
  杨启燊停在光影交界处,唐装袖口扫过成摞的牛皮纸袋,沉香木佛珠碰撞声像毒蛇吐信。
  “阿晟,偷看大人日记的孩子,”轮椅突然卡进地缝,枯枝般的手指重重按在启荣集团年度审计报告封面上,“是要吞一千根针。”
  他今天穿了件香云纱唐装,领口别着林绮岚最爱的白玉兰胸针,花瓣边缘却染着褐斑。
  杨晟握紧了纸屑,此刻正在18c的冷气里渗出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