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明天约班人飙车?”郭明德单手扯松领带,“上个月刚撞废辆918,现在全港保险公司都把我拉黑名单。”
  隧道顶灯在杨晟脸上投下栅栏状阴影:“那就玩点更刺激的。”他忽然摇下车窗,暴雨后的冷风瞬间灌入车厢,“比如……”
  湿漉漉的食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了个救护车标志。
  郭明德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最终杨晟只是深吸一口雪茄,任由烟雾模糊了表情。
  郭明德也不追问了。
  当杨晟拜托他查父母死因时,郭明德就明白了——林绮岚的“意外溺亡”,恐怕藏着更深的秘密。后视镜里,那两辆丰田依旧如影随形,就像年少时他们在赛车时的幻影。
  次日正午,杨晟醒来时,郭明德已经处理完事务回来了。两人慢悠悠地用了午餐,杨晟说让郭明德陪他一同前往太平山祖宅去一趟。
  郭明德问他:“去哪里做什么?”
  “回去烧个香。”杨晟将最后一口汤吃完,擦了擦嘴,“顺便把我妈咪的一些东西都带回来。”
  郭明德一顿:“好哇。”
  两年前走的时候,杨晟没有带走任何关于母亲的东西,当时他手无缚鸡之力,连打架都赢不了杨谦的保镖。
  去北京也是落荒而逃,哪里还带的走母亲的遗物。
  饭后俩人一起来了祖宅,听郭明德说这里已经没人住了,父亲死后全部搬走了,只有打扫卫生的两个老人看宅。
  自从杨启铭去世后,这房子便被挂出去准备卖掉,但两年了,依旧没有卖出去,不知道是不想因为几十亿的价格。
  杨晟以前也不住这里,他的房子和郭明德房子一样,都在浅水湾,母亲没去世前,他还每周回来一次,去世后,他甚至一年都来不了一回。
  所以这房子如今是什么样子,在他记忆里已经陌生了。
  车子停在门口,郭明德按了按喇叭,过了五分钟,雕花铁门才缓缓打开一侧,接着露出一个老者的脸。
  杨晟记得他,这是老爷子以前的管家——福伯。
  杨晟推开门下车,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对他来说这里已经很陌生了,家的味道也不复存在。
  “福伯,还记得我吗?”
  福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又看向郭明德,这才认出了杨晟。
  “哇,细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啊?”
  杨晟点了一根菸抽着,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宅子。
  “来给爹地妈咪烧柱香啊。”
  福伯兴高采烈地将他迎了进去。
  杨晟母亲林绮岚在世时,对家里的佣人都很好,因此在她去世至今,依旧有人会念叨她的好。
  爱屋及乌,杨家人都不疼杨晟,但近身的几个老人却各个都很尊重他。
  房子保护的很不错,一尘不染,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修整过,不像是被遗弃的宅子。
  上一次踏进这里,还是宣布遗产的时候,当天杨晟喝了酒,老头子百亿资产只留给他一个亿,那时候心情说不上多好。
  但现在想想,他倒是很感谢杨家人将他赶出去。
  玄关镜框里,全家福被雨水洇开一角,少年杨晟的领结正勒在如今喉结的位置。
  “玩物丧志的东西,讨打!”
  杨晟看着照片中自己领结处,突然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抬手扯断领带,蚕丝布料撕裂声在空气中格外明显。
  ……
  回忆·太平老宅
  杨晟十岁那年的平安夜,太平山杨家祖宅里正在进行圣诞派对,那年也是首个金融寒冬中的奢华盛宴。
  “太太,邮箱里有份您的信仔。”
  林绮岚接过那封信,只见信封上既无寄件地址,亦无片语只字。她将咖啡杯轻轻搁在桌面,随即落座于柔软的沙发之上,手指轻轻翻动信封,审视一番之后,方才缓缓开启。
  刚打开,首先入眼的就是丈夫搂着怀孕情妇在东京迪士尼。
  林绮岚脸色瞬间苍白,拿着照片的手都在颤抖,清晨这么暖的阳光,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冻的她浑身发抖。
  “太太呢?”
  杨启铭的话语声响起,林绮岚从沉思中惊觉,瞥了一眼手中的照片,迅速地将其塞进沙发抱枕之下。
  “老婆。”
  林绮岚轻轻搀扶着他缓缓坐下,温言细语:“早说喝酒要节制嘛,身体健康不要啦?”
  她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然而话音里却满含关切。
  杨启铭笑着握紧了她的手,为他生育四个儿女的妻子,如今依旧美的挪不开眼睛。
  岁月似乎对林绮岚格外宽容,那细腻的肌肤上几乎看不到时间的侵蚀,彷佛时间在她面前也变得温柔起来。
  她的体态依旧曼妙,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高贵而优雅的风采,岁月的沧桑也从未在她肩头留下印记。
  “怎么,老子就是再过十年,依然能让你满足,怕什么啦。”
  林绮岚脸一红,轻轻锤了他一拳。
  杨启铭大笑着,林绮岚给他点了一根雪茄,他才说:“启荣集团命悬一线,我刚与汇丰银行签署对赌协议,求人办事嘛,哪有不喝酒的。”
  集团的事情林绮岚一向不过问,也不参与,只是默默听着。
  杨启铭对她这一点非常喜欢,说了两句便打住了。
  “陪我上去睡会。”
  林绮岚笑着扶起他,俩人一起上了楼。临上楼时,她又回头看了眼刚才坐过的地方,眼里难以掩饰的悲痛。
  杨启铭尽管年近花甲,但他并未有丝毫的臃肿之态,坚持锻炼的身体显得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强健。
  岁月流转,他仍旧保持着严谨的着装风格,西装笔挺,发型精致,连胡须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步入了六十岁的行列。
  林绮岚并非首次收到此类照片,过往亦曾遭遇多次,但她均未予以理会。
  她的出身和教养使她无法采取哭闹、撒泼或是以极端方式与丈夫争执,更不愿将丈夫置于公众的指责之下。
  “细少爷,要准备下楼了,晚会快开始了。”
  十岁的杨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皮鞋踩着地毯发出闷响,最后一次在镜子里整理了一下衣服,表示很满意,这才下楼去了。
  这天不仅是杨晟十岁生日,也是杨启铭和林绮岚结婚纪念日。
  在这之前,杨晟偷偷练了三个月的《月半小夜曲》,原是准备作为父母结婚纪念日礼物。
  水晶吊灯将jingle bells切割成玻璃碴般的碎音,七米高圣诞树上挂满施华洛世奇天鹅挂饰,这是林绮岚最爱的品牌。
  今天只有杨氏本家族的人,宽敞的大厅中挤满了家族成员,传统服饰与时尚装扮相映成趣。
  前排的长辈们或促膝长谈,或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四周,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满足的神采。而年轻一辈则聚在角落里低声细语,彼此分享着各自的生活点滴与未来的憧憬。
  聚会进行到一半时,姑姑杨美琪突然把杨晟推向白色三角钢琴,镶钻指甲掐进他肩膀,像五把淬毒的匕首。
  她将杨晟按在斯坦威琴凳上的动作,宛如在拍卖行展示一件瑕疵品。
  “大家安静一下啦,我们阿晟今天准备了特别的节目,要表演钢琴独奏哦。”
  宾客席间的林绮岚猛地起身,香槟泼湿了绣着天鹅的旗袍前襟,这件衣服是她最后一次登台天鹅湖的纪念服。
  十岁的少年局促地调整琴凳高度,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却在坐在钢琴前时,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还对不远处站着的母亲笑了笑,眼底藏着献宝般的雀跃。
  《月半小夜曲》的柔美前奏刚漫过第三小节,他手指按下第一个和弦时,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杨启铭的怒吼穿透楼板。
  “我说过不准碰这架钢琴!”
  《月半小夜曲》温柔的前奏与父亲的皮鞋踩踏声形成诡异二重奏。
  杨启铭的鳄鱼皮鞋踏着暴怒的节奏冲下旋转楼梯,爱马仕领带在半空甩出金色弧光。
  林绮岚脸色苍白,着急前走两步,高跟鞋却卡在地毯接缝处,眼睁睁看着丈夫扯下爱马仕领带。
  镀金领带扣划破空气的尖啸与琴声缠绕,杨晟右手小指撞在升f键边缘。
  杨启铭拽起儿子血淋淋的手按在琴谱上,这是1978年版《香港流行金曲集》扉页赫然写着赠言:“致绮岚:琴声如诉。”而在签名旁有褪色唇印。
  目睹一切的家族成员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敢出来阻挡。
  “大哥教子果然雷厉风行。”
  二叔杨启燊转动着红酒杯,杯沿沾着看戏的笑意。
  林绮岚猛地转身,瞪着杨启燊,二叔嘴唇蠕动几下,却没再说什么,哼一声躲开了她的视线。
  林绮岚的高跟鞋卡在波斯地毯接缝处,珍珠耳坠随着挣扎晃成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