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席沉衍拍了拍季严俞颤抖的脊背,在人呼吸平稳后,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喻纠的脊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叼着未曾点燃的烟,听着病房里席沉衍和季洪峰的寒暄,紧接着是脚步声,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放在季卿怀里。
  “无事牌的绳子脏了,我重新编了一条,要带上吗?”
  被询问的人,声音脱离了死气沉沉,疑惑道:“你编的?”
  “嗯,加了红线,保平安。”
  修真界出来的剑修对此嗤之以鼻,但还是礼貌道谢。
  喻纠却见白色的、翻涌的灵魂,缓缓沉寂,最后归于平静,懒散地舒展着。
  他垂眸,不敢再看,怕自己控制不住,也怕自己不管不顾。
  直到病房门再次打开,季洪峰走出来,看到喻纠时,上前攀谈。
  喻纠没打断,等人说完,拿走嘴上叼着的烟,缓缓道:“季先生,我顾忌着你是卿卿的父亲,才没有对季家下手。年纪大了,总该放手让小辈闯荡。您收拾收拾,看季氏的产业,是中意季严俞接收,还是愿意卿卿接手。”
  他打量季洪峰带着怒意的眸子,奇怪分明是七八分相像的眼睛,怎么面前这双全是算计,看上一眼就倒胃口。
  不像师尊,怎么看都看不够,澄澈的能拧出水来。
  “喻纠,季氏在海城扎根百年,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意支配的。”
  桑霁笑笑,“季先生,桑家不介意插一手。”
  他睨了眼紧闭的病房,“虽然没问过里面的人,但是席沉衍应当也是愿意出手的。”
  季严俞和季洪峰对视,捕捉到了父亲眼里的防备和不甘心。
  “爸爸,你不该对卿卿动手的。”
  季洪峰面颊上的肌肉紧绷,气得鼓动一瞬。
  他看中的名声和权利,如今却被几个小崽子三言两语安排清楚。
  甚至于为此废了季沐思,又让二儿子对他离心。
  长期处于上位者陡然间被挑衅,竟然因为太过愤怒,而忘记了言语。
  喻纠补充,“季先生想清楚,是给你儿子,还是让我们瓜分。”
  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终于支撑不住,压弯了脊背,恍惚地走了。
  二儿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爸爸,我只有季严俞了。”
  怎么会只有季严俞呀,分明还有血脉相连的爸爸。
  他再也承受不住。
  季严俞收回视线,平静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属于季洪峰助理的声音。
  “护士,快点,人晕了!”
  动静太大,病房里的季卿偏头望去一眼,又很快被人掰回脸。
  “别动,牌子还没绑好。”
  季卿哦了声,任由席沉衍把手中的无事牌套在他的脖子上。
  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即使空调呼呼吹着,还是有些闷。
  然而,在他脖子上乱动的那双手却冰得吓人。
  “大夏天,你着凉了?”
  被问的人也很坦荡,“没有,被吓到了。”
  嘴里说着被吓到的人,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将无事牌弄好后,就从旁边的收纳柜里拿出一个橙子,不紧不慢地剥着。
  季卿的视线在席沉衍的脸上逡巡,摸不准这人的想法,只觉气氛古怪。
  然而,他没料到这只是开端。
  在医院装瘸的半个月里,季严俞古怪得恨不得把他拴在身上,他拒绝,这人就沉沉地看着他。
  甚至于,他反抗地狠了,哥哥就掉几滴眼泪,一言不发地抱着他。
  季卿的表情简直和白日见鬼没什么区别。
  张宿也差不了多少,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撞见这个场景,且季卿柔软的一塌糊涂的眼神后,真诚发言。
  “我在sci发表的有关心理学的论文,因为你们大概要飞五篇,我以为我姐给我留了两位亲人,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亲人成了论文粉碎机。”
  他盯着两位僵硬的外甥看了好一会,拍了拍手边的行李箱,“走吧,我特地选了黄道吉日出院,再晚点吉时就过了。”
  司机很有眼力地接过行李箱,对受过高等教育的医生的迷信程度仍旧咋舌。
  张宿笑了笑,在季卿拒绝季严俞公主抱的背景音中,道:“等你有了孩子,就明白迷信的含金量。”
  恨不能给最好,恨不能无病无灾。
  司机点头道是,他是季卿搬出季家后,季严俞新找的司机,三十岁出头,结了婚,但是没有孩子。
  不是很理解这种家长心态。
  不过,他疑惑地摸了摸嘴。
  他也没问出口呀。
  在微表情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的张宿解惑,“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给季严俞搭了把手,将季卿在电动轮椅上安置好。
  结果季卿插了一句。
  “舅舅读一读我脸上的情绪。”
  “……不用读,你浑身上下叫嚣着憋疯了,想去玩。”
  季卿“嗯”了声,仰头去看无动于衷的季严俞。
  哥哥这段时间瘦了些,下巴明显尖了,他摸了摸季严俞不甚明显的胡茬。
  轻轻喊了声,“哥。”
  “……先在家里和公司熟悉一段时间,复查后没问题,我带你去玩。”
  季卿同意了,他弄不懂千年苦修都云淡风轻过来的自己,怎么来到了现代,反而受不了整天憋在房间里。
  许是这段时间太过于放纵,以至于被养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回家休息几天后,季严俞带他去基金会时,他是开心的。
  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也迎来了,传闻中被绑架又昏迷了两天的老板。
  各种嘘寒问暖,却很一致地没问季卿打着厚重石膏的双腿,怕戳人痛处。
  出于国人的刻板印象,人事主管的第一句话就是,“季总,你瘦了呀。”
  下一句就是对季沐思的各种问候。
  苏柯遇接过季严俞手中的轮椅,把季卿往办公室推。
  “季总,季沐思之后怎么处理吗?”
  “证据链很完整,已经确定他的犯罪事实,案件在公诉阶段,之后等判决就可以了。”
  苏柯遇愤愤不平,“也太便宜他。”
  “没便宜他。”季严俞接过话,蹲下身和季卿平视,“乖乖的,等我下班来接你。沉衍就在楼上,如果护工照顾得不习惯就叫他。”
  事实上,不需要季卿叫席沉衍。
  基金会的员工发现,顶楼的某位总裁像是在基金会定居了一般,把文件都搬到季卿的办公室处理。时不时有楼上的经理找这人汇报工作。
  有时候,办公室的大门未关紧,他们还能听见自家老板有些恼怒的声音。
  “席沉衍,我上厕所,你跟什么?”
  “你脚不能动。”
  往往等了一会,才能听见季卿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让护工来!”
  护工来没来不知道,冯希倒是敲门进去了。
  “季总,又收到了一束花和未署名的道歉卡片,还有一个小礼物,是一对祖母绿的翡翠袖扣。”
  显然季卿的心情算不上好。
  他道:“不收,以后不署名的东西都拒收。”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绷紧的面皮,很轻地笑了声,接过冯希手里的小袋子,打开一看。
  “翡翠袖扣的颜色和水头都不错,市场价大概在三百万到四百万之间,拿去玩。”
  “你送的?”
  “不是,但是你应得的。”
  季卿挑眉,不想和席沉衍打哑谜。
  被冷冷瞪了一眼的人,把冯希打发走,蹲下身,附在季卿耳边轻语。
  “憋不住了?我帮你。”
  离得近,席沉衍不软不硬的发丝扫在耳畔,有些痒。
  季卿偏头避开温热的气息,低低喊了声,“席沉衍。”
  分明是带着警告意味的三个字,却因为说话的人坐在轮椅上,阳光正好打在瓷白纤细的脖颈,以及手背上紧紧绷着的青色血管,反而惹人怜惜。
  席沉衍垂眸,“嗯”了声,很轻,又很哑。
  第66章 舍不得
  不甚明显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季卿余光扫过席沉衍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 在对方接起电话的间隙,按下呼叫按钮,让护工把他推进卫生间。
  深棕色木门阖上时, 交谈声透过缝隙钻进耳廓。
  “隔壁客房地毯要铺厚,床和浴室都改造成适合病患居住,扶手多加些。”
  动静渐小,紧接着是锁扣阖上的咔嗒声,应该是出去了。
  等季卿再回来, 抬眼正对上席沉衍投过来的视线。
  许是刚才有关憋不憋的话题太过尴尬,两人相顾无言。
  季卿就在此时发现,席沉衍舒了一口气,好似他的这个反应, 让这人放松了下来。
  “想吃什么,我去买。”席沉衍问。
  季卿回:“我自己点。”
  随后刚吐出的一口气的喉咙, 被新的一口气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