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在季家做了二十年司机,形形色色的人见了许多,那些气势骇人的总裁也见了不少。从未见过如季卿一般,漂亮又危险。
  好似他不答应,下一秒利剑就能刺进他的胸膛。
  “好。”司机低低应了声。
  等人走后,季卿倚靠着木质栏杆。
  他的面前是一个老旧的秋千,包裹在铁链子上的漆面被时光弄得斑驳,深褐色的铁锈附着而上,隐隐约约传来类似于潮湿地下室的泥土气味。
  季卿有些恍惚,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迫不及待地昭示存在感。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牵着他在花园里漫步,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秋千上。
  “卿卿,乖一点好不好,哥哥会保护你,别去和那些人打架。”
  秋千架开始规律又小幅度地晃动。
  视野里颜色浓艳的鲜花开始摇摆。
  季卿听见自己说:“不要,季沐思该被揍。”
  记忆如潮水般褪去。季卿回神,才发现窗边已经不见大哥季严俞的身影。
  他挪动久站有些僵硬的双腿,抬脚走回别墅,在季严俞的房门前停顿一秒,又转身往三楼的书房走去。
  这个书房季家人很少来。只有季老爷子来老宅小住时,才会在里面写字画画打发时间。
  以至于里面的作画工具完整。
  季卿取了两小杯水放在桌前,把做旧过的生宣平铺在桌面。
  一时间,静谧的空间只有毛笔尖拂过纸张的轻微沙沙声。
  笔走龙蛇下,风景画渐渐成型。
  白雪皑皑的山顶,凛冽的风呼啸而过,翠绿藤蔓编织成的秋千随风飘荡,打在飘落的雪花上,猛地散开。
  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季卿收手,琥珀色的眸子长久地凝视画作里生活了一千年的地方。
  片刻后换了一支小一号的毛笔,落下署名。
  笃笃——
  敲门声。
  他动作极快地抽出另一张干净的生宣,右手一挥盖在刚完成不久的作品上,“进来。”
  房门打开,李管家走了进来,“二少,孔家少爷孔知智拜访,他在主客厅等您。”
  顿了顿,他又道:“孔家虽然比不上季家和席家这些老牌家族,但在新贵里排得上名号,二少收着点脾气。”
  季卿无所谓点头,扫了一遍记忆,试图找出和孔知智有关的画面。
  数秒后一无所获。
  “嗯。”他冷淡地应了声,离开书房,又在房门关上前,对书桌旁的李管家道:“桌上的东西别碰。”
  李管家准备收拾书桌的手顿住了,尴尬地悬在半空。
  直到脚步声走远,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卷起轻薄的生宣,在空中晃荡一下,又簌簌落下。
  他低头一看,藏在空白生宣下的画作,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完全全地呈现在眼前。
  笔触细腻,用色大胆而和谐,冷色调下的那抹绿色藏着浓重的生机,令人豁然开朗。
  李管家呼吸一滞。
  他跟在季家老爷子身边将近三十多年,对国画早就耳濡目染,鉴赏能力不亚于市面上的专家,却仍旧因为这幅画作有短暂的失神。
  谁画的?
  这么厉害?
  是季卿吗?
  他的眼睛急忙往右下角去找署名。
  是‘玄清’。
  李管家舒了一口气。
  果真不是季卿。
  那位鉴赏能力为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又怎么会有立意深刻的画作。
  应该是老爷子赏画后,忘记收走。
  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准备之后问一问季老爷子。又把吹开的生宣重新盖在上面,而后离开书房。
  与此同时。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去主客厅见孔知智,而是去了厨房。
  国画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奇怪的饥饿感卷土重来。
  他敲了敲厨房的玻璃推门,等门内两位女士转头,才道:“姐姐,我需要一碗海鲜面,少盐少油。”
  两人一怔,耳畔传来的声音清冽沉稳,像是淡雅的水墨画,徐徐展开,悄无声息地吸引走全部的思绪。
  令人目眩神迷。
  择菜的女佣盯着那张清冷又勾人的漂亮脸蛋,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好的。”
  等人走后,才敢大口呼吸。
  “他,他叫我姐姐唉。”
  一旁的同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从冰箱里的养鲜舱拿出保存的活海鲜,“张欣,一句姐姐就把你骗走了?你忘记他推三少下楼的事情,好歹是同一个父亲,二少怎么能这么狠心。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恶毒。”
  择菜的手一顿,张欣微微垂下脑袋,想着那天躲在储藏室摸鱼听到的响动。
  除了手机里传来的first blood的机器播报音,她并没有听到任何重物落地的声音。
  “别这样说,没有人亲眼看到二少推三少下楼。”
  同事嗤笑,“这都不需要亲眼看见吧,三少温和又善良,平日里我们受伤他都紧张得很。而二少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平时又没少做。”
  空间有些安静。
  张欣咬唇,想辩解几句,又找不出反驳的话。
  她在犹豫那晚的事情,要不要讲出来。
  “不是,那晚我没听到……”
  声音戛然而止,李管家推开了厨房的门,瞪了一眼两人,“管好自己的嘴,工作不想要了?在这乱说什么。主家的事不要随便议论,高工资白拿的?”
  他注意到同事准备做饭的动作,问,“给谁煮面?”
  同事白了一眼,没好气道:“给二少呢,说要吃海鲜面,才十点钟吃什么面添什么乱。”
  李管家诧异,想起了早上七人份早餐,被季沐思和季洪峰两人吃完的场景。
  饿鬼投胎呀。
  一口吃得都不给季卿留。
  还蛐蛐他没准备食物。
  李管家叹气,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编辑信息,把手机里的照片发给老爷子。
  【先生,这幅画要帮您收起来吗?】
  又转头道:“给二少多下点面。”
  怪可怜的,一早上没吃。
  另一边。
  季卿来到了会客的主客厅,视线穿过木质茶几上甘黄色的月季,认出对方就是昨晚被他推了一下肩膀的,季沐思的拥护者。
  他在沙发上落座,“季沐思让你来的?”
  孔知智一怔,下意识回想起季沐思揪着他衣袖的模样。
  少年仰着头,一双璀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眼中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水雾,看起来柔软又可怜。
  “知智,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也不想的,我也想好好和哥哥相处,但是二哥不喜欢我,他推我下楼,我的手、我的脚都好痛。”
  信任和哀求让孔知智心中的正义感急速膨胀,他在心中默念,‘我会帮你的。’
  他抬眼对上季卿,“不是,是我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你不配做沐沐的哥哥。不要把你的那套行为模式放在沐沐的身上,他善良胆小,做不出找人欺负你的事情。”
  顿了顿,他补充,“你该和沐沐道歉,推他下楼和在生日宴会上欺负人,都是你不对。”
  季卿挑眉,微微前倾身体,打量孔知智。
  得益于努力拼搏一代们,花开富贵的审美,孔知智容貌还算大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宽松卫衣,脚上蹬着一双时尚球鞋。
  二十多岁青年的正义感绷紧了他的嘴角,又因为良好家世的托底,潇洒肆意的眉眼多了几分清澈愚蠢。
  季卿问:“你还在上大学?”
  孔知智一愣,被这过于跳跃的话题钉在原地。
  又在片刻后想起来有关‘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的有关讨论。
  季卿在骂他。
  孔知智双颊涨得通红,正打算发作,一抬头就对上了季卿小幅度上翘的嘴角。
  暖阳穿过拱形的大面积通透窗户,在飘散空中的细小颗粒间逡巡,温和的光影落在季卿瓷□□致的皮肉上,又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钻进浅棕色的卫衣领口,隐没在黑暗中。
  漂亮又勾人。
  孔知智失神地盯着季卿胸前垂落的两根卫衣绳。
  从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
  自从季卿救了席沉衍后,浑身的恶意与算计不再遮掩。
  他几乎每天都能在季沐思口中知晓,季卿对弟弟的辱骂和欺凌。
  他也亲眼见过季卿对流浪动物的拳打脚踢。
  这样恶毒且自私的人,即使有着一眼难忘的容貌,也让他厌恶和唾弃。
  可是现在的季卿,脸依旧是那张脸,气质却是全变。
  漂亮清冷,又在露出笑容时,眉眼间的暖意烫得人心中发颤。
  一个人真的能在短时间变化这么大吗?
  孔知智下意识地捂住了肩膀,昨晚被重力推到的肩膀,仿佛有热气蒸腾,烧得他喉间发干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