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271节
  为人父母的都是这么想,可对于为人子女的来说,哪怕花尽家财,只要能让父母多活一段时间,也是一种幸运。
  舒今越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了,再听又要陷入曾经困扰她很多年的医学伦理学难题——绝症到底要不要治疗。
  这种沉重的话题,她现在不适合思考。舒今越正想回屋休息,门口忽然来了个邮递员,“舒医生在家吗?你包裹。”
  刚刚还抹泪的赵大妈,强打精神道:“在在在,你给我就行,咱们今越有喜了,不好拿重的东西。”
  “哎哟喂,恭喜恭喜,恭喜舒医生!”邮递员也是这附近的老街坊了,大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别人的包裹都需要自己去邮政所领取,舒今越的他每次都会顺路送到家来。
  “谢谢,这是哪儿寄来的?”
  “听说是国际包裹,从英国寄来的。”
  “英国?难道是文韵?”赵婉秋进门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停下脚步。
  徐端帮忙把包裹抬回屋里,挺沉的,寄这么重的东西,估计光邮费就不便宜,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些新衣服:小牛仔外套,小背带裤,可可爱爱的小鞋子小袜子,下面则是给全家人买的礼物、明信片、巧克力、小汽车小钢琴之类的孩子玩具,这是给萌萌芽芽和小平安买的。
  上个月,舒今越在电话里告诉舒文韵自己怀孕了,没想到这个月这么快就收到她寄回来的东西。
  “前几天思齐告诉我,她接受了他的求婚。”徐端小声说,可这句话还是让舒家人都听见了。
  “她……他们……”舒立农眼眶红红的。
  “对,等今越生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回来办婚礼。”其实舒文韵不想办,但徐思齐想办,人家等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就不在这种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上让他失望。
  “那也就只有五六个月了,好好好,挺好的,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放心了。”舒立农说完,忽然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是不是着凉了,怎么这么冷。”
  现在大家热得只能穿短袖,好些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头都只穿红色背心,他今天居然还要穿毛衣!
  “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天下那阵雨的时候,你偏要去给我送伞,现在把自己淋感冒了吧?”赵婉秋埋怨几句,连忙从炕柜的抽屉里给他找药。
  目前家里老人孩子很少吃西药,常用的感冒药、止泻药、消食药都是舒今越自己做的,花不了几个钱,效果却非常好,就是口感不好,舒立农皱眉,不想吃。
  “你要不吃,晚上就得发高烧。”
  舒今越听着,忽然眉头一皱,她想起王阿姨的病来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和齐佩兰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第130章
  那就是她们都以为齐佩兰的怕冷是阳气被郁, 不达四肢的表现,却忽略了在中医基础理论上来说,怕冷还有一个专业名词叫“恶寒”。
  在中医诊断学上, 恶寒是指患者经常觉得冷,加衣盖被近火取暖仍不能解的寒冷。而王阿姨的寒冷就是这样,刚来就诊的时候,老王头就说过她每天都穿那么多衣服, 每晚盖棉被,还是在叫冷, 他半夜还要起床给她泡很烫的姜汤水喝才行。
  如果忽略她腹部的火热的话, 这样的冷完全就是教科书式的恶寒,而恶寒的临床意义多是外感病初期, 通俗来说也就是感冒病初期。
  不怪舒今越和齐佩兰两个多年老医生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是王阿姨的病程实在太长了, 这么长的病程, 任是谁都不会往感冒病上想——毕竟,这世上谁会一个感冒就感一年呢?而她偏偏又伴随腹部火热这种完全相反的症状, 就把她们给误导到冯春霞一样的病情上去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 患者是外感一直没解?”第二天来到诊所, 今越的话也着实让齐佩兰震惊了, 她推着轮椅往今越的方向前进几步, “要说是外感的话, 她也没有外感的症状啊?”
  外感病(感冒病)老百姓都知道,头昏头痛,鼻塞流涕,喷嚏咳嗽咯痰,颈项僵痛, 或出汗或无汗,要说她唯一能和外感病挂钩的那就是一个发热。
  可发热这种几十种疾病都会出现的不具有任何特异性的症状,要联想到外感病上实在是想不通。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脉象也不浮。”
  相反还是沉脉,一浮一沉,南辕北辙啊!要是哪个医生把到沉脉却诊断为表证,这绝对是要闹大笑话的,就跟明明病人有大出血了还给用阿司匹林一样,属于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很低级的错误。
  舒今越点头,“无论症状还是脉象,又或者是病史,都跟我们常见的表证南辕北辙,这也正是一开始就迷惑我们的地方,其实她的情况应该是去年吵架当天,因为某种原因,诸如天气、诸如穿衣少了,诸如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导致感受外邪,正常人吃药之后发一场汗也就好了,但她一来没好好吃药,二来没对症用药,导致外邪一直停留在体内。”
  今越喝了口水,继续道:“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有医生都没往表证上考虑,只能任由外邪不断深入,从表皮到皮肤深层,到肌肉,到骨骼,到五脏六腑,越是深入,她的恶寒症状越严重,发热也越严重。”
  齐佩兰眼睛一亮,“对,这就跟两军交战一样,兵卒破城之后,越是往城里走,反抗越严重,而恶寒和发热就是邪正相争、两军交战的反应。”
  今越笑起来,她发现齐佩兰看病很喜欢用“打战”来形容,在她的思路里,药物、邪气、正气都是战场上的几股力量,此消彼长,相互制约,相互依存。这得益于齐焕新从小的教导,齐焕新看病就常说“用药如用兵”“药对则兵败如山倒”“如有奇兵”之类的话术,这在他那本行医手札里多次出现过。
  “偏偏患者一会儿看中医,一会儿看西医,都是以发热、高烧为主诉求医的,中医用的清热药,西医用的抗生素,都是损伤正气的药物,犹如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导致她的发热越看越严重,看成了躯干火热、四肢冰凉的‘矛盾体’。”
  齐佩兰说着,拍了两下自己的轮椅,“所以,咱们现在的治疗思路,应该是两手抓,既给她清热,又给她发表,表里同治。”
  舒今越点头,齐佩兰跟她想到一处去了,“王阿姨现在还在发热,说明正气还能跟邪气有一战之力,加上她心态好,坚强又乐观,希望还是很大的。”
  “而她说话还有中气,神志还清楚,思路清晰,说明正气尚未完全败退。”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得出结论,其实王阿姨还可以治,甚至就是不治,她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不过,咱们想是这么想,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
  赵婉秋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连忙道:“我待会儿就给他们打电话,上次王医生给我留了个他们家的电话号码,被我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前几天你爸帮我洗衣服,又从兜里给翻出来了。”
  在场的三个女医生都是很有责任心那种,哪怕平时开错了一味药或者说错了一句话,都要第一时间跟病人解释清楚,将损失降到最低的人,面对这么大的进展,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通知到王阿姨,劝她再来一次。
  今越想了想,“妈你打电话的时候,尽量劝她过来,如果她确实脱不开身来不了的话,你就告诉她,让她去找一个年轻中医,把我们的思路告诉他,让那中医把方子开出来,一定要吃药。”
  至于方子倒是不需要今越亲自审核了,因为年轻中医有两个优点,就是胆子大且课本上的理论知识还记忆犹新,表里同治的方子好几首,随便选一首都没问题。
  想通王阿姨的病情后,舒今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浑身舒泰了,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浊气也吐出来了,“星期天晚上咱们吃火锅吧,齐阿姨和立新哥也来吧,人多热闹。”
  齐立新和齐佩兰中饭晚饭都在诊所吃,倒不是因为省钱,单纯就是忙,没时间做饭。大锅饭为了最大程度的照顾最多人的口味,都是非常清淡的,偏偏他俩都很喜欢吃辣,倒是苦了他俩了。
  “好,那天下午正好我休息,我去买点菜。”齐立新站在药房里说。
  小田小方小曹小王被他这一嗓子吼的,也听见了,闹着说他们也要吃,不能只请立新哥,厚此薄彼他们可不干。
  “好好好,大家都来,都来,不行咱们就晚饭随便吃点,等下了夜班再吃,怎么样?”不然到时候有的吃到有的没吃到的,也不利于团结。
  大家更高兴了,吃晚饭哪有吃宵夜开心?吃完晚饭还要上班,但吃完宵夜就能直接回家休息了呀!只用上班日,不动用员工法定节假日搞团建的老板都是好老板!
  舒今越也对这顿宵夜期待起来,中午回家的时候让二哥去准备点烧烤的食材和器具,心说光吃火锅不过瘾,到时候喝点小啤酒,再整点烧烤,岂不更美?
  “你啊,这么上火的东西还是别吃了吧。”
  “不行,是我闺女和儿子说要吃,不吃他们睡不着觉,到时候闹腾我,我就闹腾你。”今越斜睨着徐端,“我自己有数,你别管。”
  徐端无奈苦笑,真是拿她没办法。
  ***
  因为期待周末这顿团建之餐,今越接下来几天上班心情都很雀跃,见谁都想笑笑,这正想着呢,赵婉秋忽然来她诊室里,“嘘……”
  老太太神秘兮兮的,指指第三间诊室,“你不是好奇你说的那个劳大姐长什么样吗,人来了。”
  此时正好没病人,舒今越伸个懒腰,“真来了?她来看病?”
  赵婉秋露出一抹神秘微笑,“你仔细听。”
  那是一把柔情四溢的声音,光听声音就会让人忍不住猜想,那得是个多么柔媚的女人啊,那该是什么样的尤物啊!
  “齐阿姨,您上次说那个办法真管用,自从吃了舒肝散后,我这例假就准时来了,还一点儿也不疼。”
  “齐阿姨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用毛线钩的手套,过几天天凉了您戴着,手搭在轮椅上也不冷。”
  当然,齐佩兰是拒绝的,她没那么娇气,基本不戴手套,“平时都是立新推我,我手都是袖着的。”
  “那正好,我给立新兄弟也织了一双,你们别嫌弃我手笨,将就着戴戴吧。他今天怎么不在呀,我还说让他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听到这里,舒今越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老妈会有那样的笑容。
  原来这劳大姐是对齐立新有想法啊。
  “你说立新年纪也不小了,跟小徐差不多吧,也快四十了,以前是在村里耽误了,现在出来了,工作稳定,病情也基本稳定了,确实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有女同志看上齐立新,今越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长得还挺不错的,瘦瘦高高的,皮肤细白,干干净净的,性格温柔又坚毅,再加上在诊所的收入不低,只有一个钱多事少的老母亲,工资比他还高得多的多,这样的条件在相亲市场是很受欢迎的。
  “但劳大姐怎么也……”
  这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你忘了,立新上个月刚买了一套四合院。”
  舒今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齐家母子俩还是没从齐景天手里要回嫁妆,但他们这两年的积蓄也不少了,上个月凑了凑买下一套小小的四合院,面积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收拾干净,也很温馨的。
  “当时买四合院的时候,找的中间人是劳大姐的邻居,劳大姐估计就是从那儿知道这件事。”所以,劳大姐从那以后就经常来找齐佩兰看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月经不调啊,消化不良啊啥的,看完之后再送点感谢地小东西,一来二去可不就熟了?
  齐立新面嫩,那种干干净净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龄,加上母子俩工资都高,工作稳定,现在又买了四合院,不就更是香饽饽了吗?以前没房子都有女人喜欢他,现在物质条件上来了,居然连劳大姐都主动出击了。
  “她以前那些追求者,看着是多,也有钱,但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
  舒今越感慨,这劳大姐倒是真能屈能伸啊,主动追求弟弟也是真主动,听说前几天今越不在的时候,她已经来给齐家母子俩送过几次绿豆汤了。
  “齐佩兰知道她的意思,每次都拒绝,齐立新一开始还傻乎乎的,推辞不过就接着,为了感谢她,她还让他去家里帮她修缝纫机,一会儿是补锅,一会儿是磨刀,还有一次是封窗户。”
  舒今越好笑,齐立新就是典型的直男,他以为绿豆汤就是绿豆汤,吃了也就吃了,完事人家提出家里有活要干,人家一开口他以为正好有机会感谢回去,就去帮忙了,谁知道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感谢,然后他又要帮回去,然后又有第三次感谢……这么循环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要是“帮忙”中途再来点无意的肢体接触,说几句知心话,这关系自然就不一样了。
  “齐立新这大傻子,白给他长这么大个儿。”
  舒今越有点好奇,“妈你怎么好像对劳大姐挺有意见?”按理来说她俩应该没什么接触啊,要不是自己上次提起一嘴,家里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不是意见,就是不喜欢她。”
  “啊?为啥?”
  赵婉秋扭扭捏捏的,“我一直觉着她眼熟,前两天楼上的护士还问我记不记得她。”
  “后来我才想起来,以前我跟她应该见过,就在区医院,我退休前,她跟我们科那护士长是一伙的。”
  要是别人,这么多年过去她可能早就忘记长啥样了,但劳大姐那浑身媚劲儿,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是我们那护士长的侄女,她妈当年的糖尿病就是我管的。”
  说起糖尿病,今越想起来了,以前老妈经常念叨“别以为糖尿病不会死人”的典型案例,就是那个自己偷吃糖果还不承认,最后又死于泡脚的糖尿病人,也就是她们护士长的娘家嫂子。
  “当时那患者因为感染住院,截肢之后还是没保住命,她女儿,也就是这个劳大姐,当年才十几岁吧,还披麻戴孝去我科室闹我呢,我记得可清楚了。”十几岁的女孩子,居然就有股成年女性的媚态,她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赵婉秋在科室里本来就不受欢迎,结果还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科主任和护士长真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那两年正是咱们家里最穷的时候,我还被扣了两个月工资,真是想想就来气。”
  被扣工资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明明她压根一点错都没有,她甚至还是第一个发现患者偷吃糖果的人,及时的找到了病人血糖降不下来的原因,是最负责的医护人员,结果就因为患者家属的无理取闹,医院按闹分配,息事宁人。
  委屈了赵婉秋,也寒了她的心。
  “她估计是已经把我忘了,我却是记得她呢。”
  舒今越当然跟老妈同仇敌忾,“好,那我也讨厌她,咱们提醒齐立新别上当。”
  “唉,提醒有啥用,她就是个盘丝洞的妖精,勾人魂魄的,立新这种长这么大没见过几个女人的,早就被她迷得不行了。”
  “但你看,齐阿姨可不喜欢她。”全程都是劳大姐各种捧各种示好,齐佩兰态度淡淡的,什么都拒绝,教养使然没赶人而已。
  赵婉秋一想也对,心情稍微好了一丢丢,“他们最好别成,不然以后闹的幺蛾子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咱们诊所。”
  舒今越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她自负,是诊所的收入太高了,而劳大姐的临时工工资又太低了,说不定还真会想要来诊所上班,到时候要是齐立新也跟着拎不清,求到自己跟前来,今越还真不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