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243节
  舒文明有点不大高兴的回到屋里,躺在炕上闷闷不乐。
  “行了,还因为徐端让田美芝进厂上班而不高兴呢?”徐文丽带着小平安洗漱完,换上睡觉穿的衣服,让他自己去屋里的小小床上睡,两个大人则是睡炕。
  “你这几个月有事没事就往兴华汽配厂跑,还在里头收买了两个眼线,观察这么久有啥发现没?”
  舒文明有点泄气,还真是没啥发现,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希望发现点什么,还是不希望。反正田美芝进了厂倒像是换了个人,没有再穿她那些妖妖艳艳的服装,也没有单独跟徐端在没人的地方接触过,俩人甚至连话也很少说。
  “我可还听说了,田美芝在销售谈业务这一块还真有点天赋,好几个难缠的客户都是她出手搞定的,我觉得今越说得对,有时候长相也是一种优势,但得看长在什么样的人身上。”
  舒文明哼一声,舒今越这小笨蛋懂啥,她自己都没过明白呢,就来给他媳妇儿灌鸡汤。
  “咱们三号院的牛小芳长得够漂亮了吧?当年可是班花级别的人物,现在过成啥样?”
  牛小芳现在挺难评的,自从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后,也不知道是被牛大妈和牛大刚给逼迫的,还是她自己就想挣快钱,她去了歌舞厅工作。以前赵大妈和赵婉秋为了维护她的名声没往外说的事,现在大家伙全知道了,整个柳叶胡同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
  而同样漂亮的田美芝,以前她才是活在风言风语里那个,啥风流故事都传遍了,现在却调了个儿,人家凭本事在汽配厂里上班,听说谈成的单子还有提成,工资加奖金可不低,看她儿子和老爹越来越阔绰的打扮就能看出来。
  “所以啊,舒文明同志,你得改改以貌取人的偏见。”
  舒文明嘴上还硬着,“现在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为时过早,走着瞧吧。”
  第二天一大早,今越和徐端起来之后,洗漱一下就准备出发。
  “我这早饭都做好了,吃了再去吧?”舒老师系着围裙追在后头喊。
  今越连忙摇头,“我们去吃杨家的油条。”
  杨家油条现在在东大街和西大街上各开了一家分店,生意十分火爆,他们算来得早的,结果前面已经拍了十来号人,而一会会儿他们身后就排起了一条长龙。
  每人两根现炸大油条,就着暖呼呼的豆浆,再加一勺白砂糖,要是再把油条剪短,泡进豆浆里,软软的,油油的,香香的,还有一股豆子的天然香味,舒今越觉得她能吃下一盆!
  吃完不算,她又买了他们家的几颗茶叶蛋,放车上,待会儿饿了的话,就着温开水也能顶一会儿。
  团结乡位于书城市最北端,虽然名为书城市辖区,其实却是离邻市更近一些,从城区过去光开车就开了快两个小时,主要是山路也比较崎岖,悬崖峭壁,崇山峻岭,徐端再好的技术也不敢开快,只能怎么安全怎么来。
  今越通过车窗看出去,看不见路,只能看见悬崖和悬崖底下深绿色的寒水。“你那年去石家沟滚下去的地方,比这个还陡峭。”
  徐端没出声,专心致志地开车。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胆大,那种地方也敢一个人进去。”
  “我运气好,正好被王老五搭救了。”
  这辈子,因为自己救了王晓红,算是有恩于王老五,但上辈子呢?他是怎么脱险的?哪怕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富甲一方的神秘大佬,但石家沟那种地方,简直就是法外之地,孙悟空进去也得先剥掉一层皮再说。
  “苏苏,我跟你提个建议。”
  他一叫“苏苏”,今越就感觉脸颊发烫。
  “过去的事,我们就让它过去了,好吗?”
  所以,每次他看她的那个缺掉的左小趾,总是平静无波,他从没问过一句,但她知道他一直在意,因为他总是给她买最合脚的鞋,总是给她捂最暖和的被窝。
  他似乎从没纠结于她的痛苦的过去,却又时时在保护爱惜那个痛苦的苏今越。
  “我也不是过不去,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来。”
  “嗯。”徐端认真开着车,路况好的时候偶尔会看她一眼。
  今越挺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氛围,她无话找话地问:“田美芝在你们厂表现怎么样?”
  “还不错。”
  今越挑眉,徐端说话很客观也很保守,他说“不错”那就相当于是“很好”,这倒是难得哟。
  “站在老板的角度看,相较现在她能给我带来的利益,她以前的名声只要不影响到我的企业,其实我不是那么在意。”
  这是解释他为什么会录用她,并把谈客户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做。
  今越点点头,“徐老板说得对。”
  徐端无奈的笑笑,要不是开着车子,他估计会揉揉她脑袋,或者捏捏她的手。
  俩人一路聊一路开,来到北水村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正是又热又饿的时候。不过,今越都顾不上了,她发现,北水村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暂且称之为“停车场”的地方,居然停着五辆小汽车,加上他们这辆吉普,一共有六辆车子。
  放眼望去,整个北水村,乃至团结乡都是“穷乡僻壤”的真实写照,路是黄泥土路,墙是黄泥土墙,上面用白色的石灰刷着老旧的“民兵是胜利之本”标语,字迹已经斑驳了,有些房子甚至连瓦片都掉了好几块……关键是,整个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都这样,李家村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家盖起了砖房和小洋楼,这里却一家都没有。
  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有六辆小汽车,真的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徐端也发现这个怪异,他拉住想直接往村里走的今越,“我们在外面透透气吧,我给蒋卫军打过电话,要是我们下午五点之前回不到书城,让他带人来找我们。”
  今越好笑,“你当咱们来的是土匪窝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村子有点怪,但今越却不害怕,甚至有点亲切,大概是空气中飘荡着的草药香味。
  “小伙子,你也是带你媳妇儿来看病的吧?咱们的特产要带点回家吗?很新鲜的长寿根,我家老头子今早刚上山挖来的。”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妈提着一个箩筐走向小两口,并热情的向他们兜售自己的东西。
  “我们村狗剩他娘说了,长寿根可是好东西,口干口渴嚼两片,感冒发烧腰酸背痛嚼两片,拉肚子屁眼子疼嚼两片,立马就好了,听说经常吃这个还能长寿呢!”
  舒今越差点没笑出来,这什么呀,神药吗,啥都能嚼两片就好,还有什么“狗剩他娘”,这名字也挺有特色的。
  “你们别不信,狗剩他娘可厉害了,是咱们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神医呢,咱们附近好些人的怪病都是她给治好的,你们肯定也是来找她的吧?”
  今越一愣,敢情这一下子就遇到知情人了!
  于是,她装作好奇的样子,指着大娘竹筐里那根腕口粗的棕黄色的东西问:“大娘这是啥,我怎么没见过?”
  “长寿根,我不知道叫啥,反正是一种中药。”
  不用说,刚才听了大娘乡土版的“功能简介”,不用看东西长什么样,她已经知道,此物非葛根莫属。如此看来,这个“狗剩他娘”其实也是懂中药学的,并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骗子郎中。
  “真有大娘说的这么神奇吗?怎么卖,我全要了,回去给我爸妈也尝尝!”
  “好嘞!”大娘都顾不上介绍了,赶紧掏出一杆随身小秤,熟练的擀着秤砣说,“这一根一共是三斤一两五钱,我算你三斤吧,就六毛钱,咋样?”
  两毛钱一斤的新鲜葛根,倒也不算贵。
  今越尝了一片,有点甘甜,又有点淡淡的辛,嚼完之后口舌生津,确实是上好的新鲜葛根,回去之后可以给家里人当零嘴吃,尤其舒老师最近老上火,舌尖上长了两个火泡。
  大娘用几根稻草,灵巧的把葛根挽进去,这样拎着走路也不会掉。“你们是第一次来吧?”
  “大娘怎么知道的?”
  “嗐,我看你们俩就面生,但凡是来找过狗剩他娘的,我都有点眼熟,你们俩来看啥病?”
  今越随便编了一个,重点当然不能停留在她身上,“您说的这位大妈,就是我们要找的医生吗?”
  “那肯定的,咱们北水村会看病的也就她一个,错不了。”
  “说不定还有赤脚大夫呢?”
  大娘笑起来,“赤脚大夫也没她看得好,她那是祖传的医术,据说是从她爷爷的爷爷就传下来的,叫啥,崇祯皇帝那会儿,她家先人还是皇帝的御医呢,是皇帝吃了小药丸祸害了他们家,这才逃难来到咱们石兰。”
  “这么好的医术,又有家学渊源,她怎么会在北水村,别是骗人的吧?”今越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想也是,无论家世背景还是个人医术,都不像是会蜗居小山村的“高手”。
  大娘本来都打算回家做饭了,闻言立马就不走了,“你别不信,狗剩他娘是真会医术,不然你看咋这么多人来找她看病呢?像你们开着小汽车来的,星期天都有五六个呢。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她以前是大户小姐呢,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家里闹翻了,就被送到他们家远房亲戚这里来,她家人也不管她了,她就只能一直待在这里,后来就跟狗剩他爹结婚了。”
  “那后来呢?”
  “后来,狗剩他爹得了很严重的病,好像说是个啥血癌,她回娘家去借钱,还被她哥哥嫂子给骂了,她想不开还寻过一回死,等再醒来就彻底跟那边没关系了,不过狗剩他爹人也没了。”说起这个,大娘还有点伤感,“他们两口子都是本分人,都是被逼到没活路了,才……”
  徐端从车上拿下来两个橘子罐头,大娘不好意思,“诶诶别,你们拿钱买了我的长寿根,我不能再要你们的东西。”两毛钱一斤都不讲价,很实诚的年轻人啊。
  “您就拿着吧,不瞒您说,我们也是有不好对外人说的病,看了不少医生,也上过好些当,病没治好,反倒把身体吃坏了,所以也是怕了,经朋友介绍来你们村,但心里还是打鼓呢,您能跟我们说说这位医生的情况,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舒今越天生长着一张“我单纯我好骗”的脸,再稍微用心一点,添加点感情,会让人觉得特真诚,特实在!
  这不,大娘拉着她的手,同情道:“闺女啊,你真是,真是……果真谁肚子疼只是自己知道,你看你们这么体面的年轻人,在城里也是有工作的,谁知道却生了那样的病……唉,你想知道啥,我都跟你说,咱们北水村里,我做媳妇过来的时候,狗剩他娘正好被她哥从城里赶到乡下来,我亲眼见着的。”
  她把当时情景描述得非常清晰,“我记得她哥说什么以后都不认她,在外头不许跟人说她姓齐,还说什么他们老爹的东西她休想惦记,说什么……”
  她顿了顿,“说她丢了老齐家的人,让他们在外头抬不起头来,还说什么下头的妹妹不好说亲事,哎哟喂,反正文化人说话我也学不来,就是嫌弃她丢人的意思呗。”
  舒今越好奇,这狗剩娘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哥哥这么骂她。
  “我们也是后来处熟了才知道,狗剩娘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要怪就该怪土匪,怪她有啥用,她就是跟人去上香的路上,救了一个大姐的命,结果跟丫鬟走散,被土匪掳走,这才……唉,哪个姑娘家喜欢被人祸害啊?”
  她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捂嘴,“姑娘你可别往外说啊,我这张破嘴我真是!”
  她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是真打,真的恨自己嘴快,打完小心翼翼看着今越,“我可求你了姑娘,千万别说出去。”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懊恼,不是李大妈那种假装故意“说漏嘴”其实却是实打实的败人名声,舒今越连忙答应:“您放心,进了我这耳朵,就不会从我嘴里出去。”
  “这就好这就好,狗剩娘其实对咱们乡里乡亲都挺好的,她啊,就是命苦。”
  今越根据她的话拼凑出一个大致的故事:狗剩娘出身优渥,算是旧社会的千金小姐,年轻时候去上香路上因为救人,被土匪给霍霍了,那确实是个可怜人,结果家里人不同情不照顾她,还嫌她坏了家里名声,连累下面几个妹妹也找不到好人家,直接将人送到书城市最偏僻的乡下来,任由她自生自灭。后来跟这边一个乡下青年结婚,没几年男人得白血病,她回娘家借钱不仅没借到,还反被奚落赶走,再后来男人病死了。
  “可惜啊,她家狗剩也遗传了他爸的病,你说一个人咋就能这么倒霉,男人病死了,儿子也……唉!”
  徐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时忽然插话:“血癌就是白血病,不是说这个医生医术很高明吗,难道她治不了这个病吗?”
  “嗐,怎么可能治得了,那可是白血病啊,狗剩他爹当年查出两个月人就没了,狗剩现在刚查出半个月,也是被他娘用好药吊着,不然还真不好说。”
  徐端看了舒今越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大娘您看我们一路找过来,又热又饿的,能不能上您家里吃顿饭?我们给您两块钱伙食费,咋样?”
  “不行不行,不用给钱,走,上家里去,大娘给你们做臊子面吃。”
  这个村里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虽然穷苦,但很热心,没什么心眼,问啥说啥,能说不能说的一通说,这让打听狗剩娘的事变得特别简单。
  张大娘家的房子在村口第一家,难怪今越他们刚到,她就第一时间上来兜售葛根。
  那是三间黄泥土房,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金黄色苞米和红彤彤的辣椒,院里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的箩筐里放着一些还沾点新鲜泥土的葛根。
  “这些就是今早我家老头子上山挖的,卖一些鲜鲜的给你们,剩下的晒干之后,狗剩娘会收,价格也公道,咱们村里谁家挖了药材,她都会收。”
  “她是个好人呐,给咱们看病从来不收钱,顶多给个鸡蛋给几根苞米棒子就行,就是城里来找她看病的,她看着人家庭困难的,也不忍心收钱,有时候还免费送药,你知道咱们村民叫她啥吗?”
  “齐观音。”
  能得到老百姓这样的称呼,那是一种相当高的赞誉了!就是舒今越行医至今,也还没人叫过她类似的称呼。
  通过这三个字,舒今越还没见到人,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老太太形象。
  而张大娘一面说着,一面勤脚快手的揉面,炒臊子。
  徐端把水壶打开,倒了一杯温开水给今越,“润润喉吧,说这么多话。”
  今越瞪他,嘿,还嫌她话多是吧,怎么这么记仇呢!
  张大娘看见小两口的眉眼官司,心照不宣的笑起来,越是喜欢他们,就越心疼他们被那些不好说的疾病困扰,安慰道:“你们放心吧,狗剩娘一定能治好你们的病。”
  “她医术很好,年轻时候就会给人看病,啥伤风感冒拉肚子的,她都会治,不过奇怪的是,那时候她不太认识什么药材,能叫出名字,却对不上药,都是开了方子让大家伙拿到公社医院去抓,后来她男人病了,买不起药,她就自己照着书上山里采药,采着采着就认识了,这些年她的医术才逐渐高起来。”
  村民们觉得奇怪,舒今越却觉得,这个狗剩娘的身份应该没假,确实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因为千金大小姐可能出身医学世家,对中医理论和方药耳濡目染、信手拈来,但对药材却可谓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