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5节
  “你说什么?”知道儿子居然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同志,徐平生气,“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就半年前认识的,也没说过几次话,八字还没一撇。”
  “你办的什么事,心有所属不早说,这对小苏不厚道,对你那,那……你喜欢的那名女同志也不公平。”徐平顿了顿,“对象”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徐思齐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倒是一直没出声的徐端听见“小苏”两个字,挑了挑眉。
  以为是弟弟不知道,徐平解释道:“这孩子本来叫苏今越,跟立民兄姓苏,取自伟人的诗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我知道。”男人低垂着眉眼,淡淡的笑。
  “这名字取得真好,连小叔也觉得好是吧?”不然咋还笑了呢,平时小叔是最不苟言笑的。
  徐端没说什么,继续喝茶。
  “这件事,的确是咱们家不厚道,因为咱们的疏忽,立民兄的妻女这么多年辛苦了,现在孩子还插队去了乡下,我也是想着结婚最稳妥,既能把她户口调回来,又能给她一个终身……”虽然嘴上不说,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思齐品性是不差的,“将来有我跟你嫂子看着,不会委屈了她。”
  徐思齐脸上愈发不自在。
  徐端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思齐这事办得不妥。”
  眼前似乎还有那女孩颤抖的瘦削的肩,这种明晃晃的欺骗,估计回去还得哭几天鼻子吧。
  见小叔的脸色又冷了两分,徐思齐愈发后悔,只能继续给自己的不厚道打补丁:“爸,小叔,等我真跟……处上了,我把她叫来家里吃饭,她也很优秀的,你们看看,怎么样?”
  徐平正想说话,见弟弟不置可否,于是也不出声。
  屋里顿时只剩那一下又一下,戒律均匀的敲击声,仿佛敲在徐思齐的心尖上。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就在他一口大气快喘不上来的时候,徐端终于开口:“再说吧。”
  徐思齐的心却提得更高了,小叔的态度虽然淡淡的,但这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他自己犯错还连累了未来对象在小叔心目中的感观大打折扣,这次相亲真是得不偿失,唉!
  “思齐你这个瞻前顾后的毛病,再不改啊,总有一天要酿成大错。”徐平也忍不住叹气,“好在这事也不是不可挽回,咱们再帮她留意几个人选,以后有咱们看着,不会让她受委屈。”
  徐思齐立马忘了答应要帮今越寻摸工作的事,跟父亲在认识的人里扒拉性格、外形、学识、家境都上佳的未婚男青年,还真扒拉出七八个来,一回头却发现徐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今越亲自把衣服送到大嫂家里去,虽然只穿了两个多小时,但她昨天一回家就给洗干净,晾晒干了,还用茶壶熨烫过,谁家有这么一身好衣服都金贵。
  大嫂能无私贡献出来助力她相亲,她不能不知足。
  小两口住在刘慧芳单位分配的大杂院里,距离柳叶胡同不远,屋子有两大间,只俩人住,却远没有老舒家的小房子整洁,一进门墙角胡乱堆着一堆煤球。
  “我不在家,你大哥没舍得烧炉子,炕都是我前儿回来才烧上的。”
  “他可真抗冻。”
  舒文晏大概是整个老舒家最会过日(抠)子(门)的人,寒冬腊月为了省点柴火钱,居然连炕都不烧,冷了咋办?回家蹭老舒的呗!
  “这一地乱七八糟,都是他去菜店捡的破烂,都说了吃多少买多少,他偏要贪小便宜,专门挑着人快下班的时候去,一买就是一堆,你看看这土豆都发芽了,他把芽儿掰下来还得做盘菜。”
  舒今越“噗嗤”一笑,大嫂不在,大哥为了省饭钱,回家蹭;想洗澡了舍不得废柴火,更舍不得用澡票,回家蹭;袜子破了洞舍不得用自家针线缝补,回家蹭……一切皆可蹭。
  “也不怪咱爸对他没个好脸,你大哥这人,我都不想搭理他。”
  舒今越笑笑,大哥这样的性格,要不是知道剧情走向,打死她也不敢相信他会成为畅销书作家。
  刘慧芳又埋怨了几句,今越只听,两口子过日子的事,她不好插嘴,转而说起自己想把她送的人参卖掉换钱的事,算是征询她的意见。
  “嗐,我当是啥事,既然给了你,怎么处置就是你的事,咋还跟嫂子见外上了呢?”
  今越松口气,她现在太缺钱了,想要买工作,除了买工作的钱,还得额外多准备点人情往来、打点的费用,家里情况比她想象的还糟糕,父母想帮她也拿不出多少。
  况且组合家庭,还不止她一个孩子。
  因为真真切切感受到舒老师对她的爱护,她更不忍心老舒为难,钱,她尽量自己想办法。
  从刘慧芳家离开,今越看天色已晚,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可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建设大桥下,那里星星点点亮起来,都是赶早来的倒爷。
  今越袖着那根小小的人参,转了一圈,依然没找到愿意买的人,甚至连愿意看一看的人都没有。
  她彻底绝望了,要是再卖不出去,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搞钱,搞钱的年代文她看过很多,可真正重活一次,那种随时被人盯梢、随时有可能会落下把柄的恐惧感已经深入骨髓,她是真的不敢再踏错一步。
  眼看着探亲假已经过去七天,预留出回程的四天,一大早街道知青办的人就上门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插队地,舒今越的紧迫感越来越强。
  徐思齐那边没消息,她钱也没准备好……莫非,最终要用上备用计划b?可不到万不得已,不确定徐家对她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往回走,刚走出大桥阴影下,忽然听见两个字。
  今越的耳朵就像雷达,立马滴滴滴响起来,“哥你要人参吗?”
  那是一名中年人,看起来很斯文,气质上有点像她上次来遇到那人。
  “对,我昨天听同事说你们这儿有人卖野山参,对吗?”
  今越虽然惊喜,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遇上钓鱼的就完蛋了!
  她装模作样操着东北口音聊了几句,确定周围没有埋伏,也确定这人是真的要买野山参,据说是老领导生病,买了准备送礼,而且看穿着打扮也不普通,应该是出得上价的,她才松口,将人带到不远处一棵银杏树下。
  “哥你放心,小弟我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野山参。”
  她掏出用干净纱布包着的人参,男人左看右看,“这也忒小了点。”
  “哥您听小弟一句,野山参不在大小,您要看它的须根,要闻味儿,要说大,种植参贼大,可药效差远了,我老家就在长白山下,就是野山参也分纯野生和撒种的,咱们这根可是风吹水冲、鸟叼鼠啄自然着地的,长在鸡爪地上,蚂蚁蛋土里……”巴拉巴拉扯一堆,最后再来一句——
  “只有这样的纯货,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送给老领导人才高兴。”
  送礼不就是要送个高兴吗?男人心动了。
  “哟,你还没满十四吧,就知道鸡爪地和蚂蚁蛋,实话说吧,我是药材公司的,你这根人参确实不错,不过……”
  第7章
  没成想还遇到个懂行的,今越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
  “不过,你这小同志,油嘴滑舌,你东北的跑这边来干啥?”
  今越松口气,“嗐,我爸在这边上班,我跟我妈来探亲,这不马上就回去了嘛,这根纯货是我爷爷在长白山上挖到的,一般人找不着,要不是为了给我哥娶媳妇儿,我们家还舍不得出手呢。”
  她又适当的增加一些细节,主要是她跟着知青点那东北大哥学的口音比较正宗,男人也没怀疑,一问价格要一百块,男人花二十分钟砍价到75,今越终于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状,成交。
  要是答应得太爽快,别人就觉得价出高了。
  可男人随身没带这么多钱,说好让她在这儿等着,他回家拿钱,今越心头又开始打鼓。
  他会不会到家就后悔,然后一去不复返?会不会在钓鱼,她被套进去了?会不会遇到黑吃黑?会不会……
  不管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等吧。
  她找了个没人,但又能看得见各个方向的小土坡,袖着手,帽子拉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蹲下身,观察着。
  这根人参的卖价比她预料的还高一些,主要是遇上懂行的,如果拿去药材公司的话,顶多二十块钱,她自然是舍不得卖的。
  饶是如此,加上父母给的衣服钱,手里顶多能凑出120块,远远不够买一份工作。昨儿听大院里的赵大妈说,现在机械厂一个钻工都要六百块,要是轻松点的岗位,例如办公室、后勤或者包装车间,那更抢手,能卖到八百块!
  这还是工作强度大的机械厂,要是去其它轻松体面的单位,只会更贵。
  今越一面发愁,一面也不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终于半小时后,中年男人拿着钱来了,他身后也没尾巴。
  双方钱货两清,各自分开。
  不过,舒今越没走太远,绕了一圈又返回大桥下,袖着手继续逛,她还得琢磨怎么用这120的本钱,在一个星期内赚到至少800块,难度无异于中彩票。
  这个点儿,卖东西的都走得七七八八,只剩几个还在谈价钱的,今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挣钱的路子,只得回头往刚进来的口子走,那里出去,她打算再去其它地方绕一圈再回家。
  谁知刚走到河边,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没听清喊的啥,所有人的腿却已经快耳朵一步,拎起地上的东西就跑,不要命的跑!
  今越也被吓得不轻,跑了两步想起来,她身上现在又没带任何东西,即使打办或者治安队的来了,她也不会“人赃并获”,跑啥呢。
  想着,她慢下脚步,这才听见河里好像有动静。
  一开始,她也没在意,可听着怎么越来越像什么东西在扑腾呢?
  这时节的河面已经结冰,白天孩子们会在上面滑冰,偶尔有几个冰窟窿是馋孩子砸开钓鱼的,大家都会小心避开。前几天来踩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也一直提醒自己千万别靠太近。
  此时,顺着记忆中的位置看过去,却看见黑黝黝一团和红通通一片,光线不好,不是很确定,她定睛一看,居然——
  是一个人!
  在冰窟窿里逐渐下沉的人!
  刚才那声估计就是这人发出的,不仅没引来救援,反倒吓跑了周围的人,可真够倒霉的……今越一面想着,一面从岸边捡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试探着靠近。
  那人的衣服吸饱了冰水沉得要死,仿佛一百双大手拽着她往下沉,肚子里也灌满了冰水,整个胸腔被挤压得疼痛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的双眼无力,睁不开,只知道乱抓乱蹬,居然好巧不巧抓到一根精准伸过来的树枝……然而,她实在是没力气了,意识漂浮在半空,除了紧紧抓住那根树枝,她离死亡越来越近。
  今越太瘦了,只能一面稳住她,一面大喊救命,“有人落水了!”
  有没跑远的两个倒爷听见,回头看没人追,观察一番,咬咬牙回头来帮忙。
  但他们也不敢久留,帮忙把人拉上岸之后,立马就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跑了,怕动静闹大就跑不脱了。
  今越却不能一跑了之,人是上岸了,呼吸却没了,她连忙摸了摸颈动脉,也没了,于是立马进行心肺复苏。
  这套急救措施她在乡下每年都要用上七八次,跳河的大姑娘小媳妇,中暑昏迷的年轻壮劳力,心脏病发的老大爷老大娘,但凡社员来喊,她都立马奔赴一线,所以操作起来倒是不紧张,全程迅速而有条理。
  “呼——”
  “咳咳——”
  溺水者猛地咳出一口水。
  今越观察她胸廓起伏,摸了脉搏,确定是活过来了,这才浑身哆嗦着躺倒在地。她这具八十斤不到的小身板可真不容易,从早到晚不是担惊受怕就是担惊受怕。
  被救的女同志二十出头,乌黑的麻花辫湿哒哒粘在脸上,红色毛衣吸饱了水,像只落汤鸡,茫然的看着夜空,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说你也是,这么黑的天,怎么还去冰上溜达,万一没人听见可不就……唉。”今越真想骂她几句。
  “呜呜,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让我死了吧呜呜……我不活了呜呜……没意思呜呜……”
  今越翻个白眼,她在乡下那么艰难都想活下来,这女孩倒好,想死还差点拉个垫背的。
  “呜呜,哥没了,我不活了,留我一个人干嘛,我不要活了我……”
  女孩一边哭一边诉,舒今越懒得听,她现在累到快虚脱了,“喂,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
  女孩抬头看了看她,“谢谢你,小弟弟。”
  “我是女的。”
  女孩一顿,好在这么一打岔,没再哭了,爬起来,哆嗦着跟她走,冷得牙齿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