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到虞琅打到体力透支强迫着苏醒的时候,他早已双手是血,耳晕目眩。
  天旋地转中,虞琅冲去卫生间,两只手插进水槽里,拼命地搓洗。
  一抬头,于猩红中,瞧见镜中人。
  又是他。
  镜子里在下雨,深蓝色的雨幕笼罩瞳孔,银色的雨线如同下刀子一般银亮。
  镜中人缓缓走近,一只手已经撑在镜面,那只惨白的大手几乎呼之欲出。
  快要冲破雨幕,冲破镜面的桎梏。
  快要——
  快要攥住虞琅的衣领把他拖进另一个世界!
  “你阴魂不散啊!”
  虞琅吓得逃出洗手间,把沾血的外套一脱,挑了干净的地方把手上水渍擦干,急忙忙衣领向下扯到露出锁骨的程度,同时用手拧了几个红痕出来。
  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他咬着舌头强迫自己平静。
  虞琅走到门边,开门又背手关门,往外走去。
  有人拦他。
  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老板要我去买套。”
  虞琅往前走,藏在裤腿下的小腿肚在止不住的发抖,却还是平静地撂下一句:“不信你们自己进去问。”
  虞琅这张干净的脸骗人实在太有迷惑性,将信将疑中他被放走。
  走到半道,听见后面的叱骂声,虞琅拔腿就跑。
  “妈的!被骗了!”
  听着后面一声比一声高的威胁,虞琅肾上腺素飙升,奋力推开ktv笨重的大门,轰轰嗡嗡的落雨声陡然砸进虞琅的耳膜里,他的世界瞬间一阵嗡鸣。
  同一时间,他注意到了站在深蓝色雨幕里的男人——池见青。
  本就朦胧的轮廓再一次于雨幕中加重模糊。
  他虚幻的存在着,朦朦胧胧,让人怀疑是否真实。
  吊在手掌里的铁锹拖在身后,刻在铁锹上的鲜血腥臭非但没有被雨线冲走,反倒给酸涩的雨气里添上一层逼仄的腐败。
  池见青身上有血,有泥,有雨,苍白的手紧紧地攥着铁锹的把柄。
  他看向虞琅的眼神,正如他本身。
  不干不净。
  卡在地面的铁锹狰狞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虞琅脚步急转,冲进了一旁的路上。
  沿着马路牙子一路狂奔,转弯接转弯再接转弯,试图让自己的不起眼的身躯藏匿在倾倒世界的巨大雨瀑中。
  但让虞琅没想到的是,那群追赶他的混混竟然是开车来追的。
  爆亮的车灯一打,他的身形于雨中无所遁形。
  在空荡的大街上突兀地奔跑。
  虞琅被按倒在马路边,拖行至拐角处稍隐秘的角落里。
  虞琅的第一反应是反打,于是手掌在挣扎中擦得血肉模糊。
  反抗换来的是铁棍按在膝盖上威胁性的敲打两下。
  “腿还想要就老实点。”
  虞琅这才老实的靠墙坐好。
  雨点重重的打在身上,虞琅抱着腿环坐,脊背靠墙硌得生痛。
  这五个混混是正常男人的体型,各个拿枪带棍,纹身几乎从脖子一路到手臂画了个满背,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虞琅今晚打了两场架。轮体能,轮心力,早就耗尽。
  打不过,也逃不掉。
  再硬钢下去,穿过半张脸的钉子都要被打进头骨里。
  他把大老板打到休克神志不清,又把这附近的小混混惹完了。
  几千万的债台高筑,娱乐圈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有个鬼在阴魂不散的追杀。
  好像这个世界,这辈子就要在这里全文完了。
  但虞琅还想赖活,他也不讲什么逃跑与气节。
  眼球顶着眼眶内狡黠一转,蛇舌舔了一圈嘴唇,露出讨好的笑。
  冲那几个混混抛去轻浮的眼神,没底线的低声谄媚:“没必要带我回去交差,不如开个房,我陪你们去睡一晚,或者几晚都行。”
  虞琅陪着笑,余光里已经瞥见雨幕里悄无声息靠近的池见青。
  池见青还拖着那柄铁锹,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虞琅身上,眼底没什么感情,只看得见雨线从那双黑镜似的眼睛里不断划过,把镜中人分割成无数碎片。
  虞琅扶着背后的墙壁缓缓站起,单手又开始解扣子,压低了姿态,暧昧的向身边的每一个人投去讨好的视线。
  “或者说就在在这里。”
  “就你们,和我……”
  虞琅说话时,故意把舌头带出来,扯下衣领时,刚好露出锁骨上的一枚亮晶晶的锁骨钉,在雨幕里闪着艳丽的光。
  虞琅这张脸,加上蛇舌带来的感官刺激震得在场五个混混浑身僵硬。
  混混里带头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脱啊,接着脱。”
  虞琅瞧着已经走到近处的池见青。
  看他身上灰尘扑扑,白色的衬衫染成了粉色,衣领处的鲜红血块不是大雨能冲淡的,两只手像刚从地狱爬回来似的,肮脏的猩红深黑一路攀到小臂中端,像被烈火烤过一般。
  虞琅的动作便卡在脱衣服的关键节点,他的视线越过混混们暂停在池见青身上,像卡带的光碟。
  “干嘛呢?!”
  问这问题的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下一秒就被铁锹打翻在地。
  一个、两个,三个……
  前赴后继,又一个接一个倒下。
  池见青的轮廓变得没有那么朦胧,仿佛被血色冲刷一波,固了实形。
  轮廓清晰的站在雨中,雨点落在他身上,如同击打烙铁。
  他身上的凶戾每挥出一铁锹就浓重一分,血液细胞膨胀勃发,像烧红的铁一样滚烫地烙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躁动着,叫嚷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谁?
  不自知中,池见青抬头,以这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虞琅。
  虞琅被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两条腿又不争气地软回地上,心脏不安地砰砰乱跳,脑子里不停地重复着:
  我死定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池见青还没有动作,可虞琅却觉得那血淋淋的铁锹马上就要凿破他的喉咙。
  鲜红的血汇集在下凹的引水坡内,在深黑的夜里轻易汇出一条深红的河,直奔下水道而去。
  空气里积血的污臭浓度急剧上升,眼底一片猩红,还能听见地上半死不活之人的哀嚎惨叫。
  这里简直是地狱。
  池见青收起那柄铁锹垂在腿边,站在距离虞琅一臂远的距离。
  雨瀑冲刷他身上的戾气,也快速冲刷空气里的浑浊。
  但那些人的血怎么流都流不干净,
  铁锹上蒙了一层红,像刻上去般,冲不掉痕迹。
  就和池见青身上疯了一样往外冒头的狠劲似的,池见青也没办法抹去隐去,任由那些冒头的凶狠威慑面前软骨头的虞琅。
  虞琅再一次扶墙站起,这次他没有着急整理敞开的衣领,而是摆出了那副讨好谄媚的艳丽表情,低俗的引诱池见青上前。
  无所谓,反正都是勾引,谁赢了他就勾引谁。
  虞琅发丝凌乱散漫,衣服挂在肩头一扯就掉,蛇舌又一次带着俗气的勾引舔过嘴唇,无形中像在舔池见青那双黑镜似的眼睛,擦着镜面。
  但池见青的定力比他想的要好太多,像山一样定在那。
  “池见青呀,你想跟我去开房吗?”
  虞琅上前,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搔过对方耳廓,他小心翼翼地勾住池见青的手,帮助他摆脱铁锹的重量。
  池见青的掌心滚烫,灼得虞琅吓了一大跳。
  强忍着不适硬生生将牵手继续下去。
  池见青不解风情,冷硬地询问:“这也算救赎吗?”
  虞琅想笑。
  因为他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像个人机,从见面到现在只会强调“这算救赎吗?”
  但虞琅不敢笑。
  他怕池见青一边面无表情,一边把铁锹报复地砍进他的脑袋里。
  他向来擅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这种阴奉阳违的事情他常做。
  虞琅说:“算。”
  池见青不理解,但点头回答:“想。”
  虞琅用小拇指在池见青滚烫的掌心勾着不成画面的线,靠着耳边轻声低语,哄说:“那你在这等我一下,我的车停在路边,我开过来接你。”
  这样暧昧的触感只存在了短短半分钟,说完话虞琅就抽手。
  他走向有路灯的大路边,边走边跟池见青强调:“别走动哦,等我回来接你!”
  池见青目送虞琅离开。
  池见青垂下的手掌战栗,哪怕是在虞琅已经离开走远的情况下,手指仍在不受控制的抽动。
  他站在雨中,抬起被虞琅触碰过的手掌,雨点啪嗒敲打,很快拂去虞琅存在过的暖意。
  初春的暴雨冷得人骨头发抖,像有千根万根针同时往骨头里钻似的。
  这样寒冷又恐怖的夜晚,路边连车都罕有驶过的,更别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