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只有在听到这句话的短暂瞬间里,累仿佛被冻结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早就失去的东西。
  我想,对他来说,这句话的力量,一定也像是当初晴明送给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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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我前往了许多城市,也遇到了许多城市的百合音,但再没有一个百合音像当初我遇到的那个一样特别。
  她们有着相同的外表、相同的声音,可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态却和她截然不同。
  硬是要说的话,与其用“截然不同”这种说法,倒不如用“她仿佛根本不是一个百合音”这样的说法更加贴切。
  不过于我而言,她是我最想成为的存在。
  我从她身上获得的勇气,支撑着我与那一个个百合音相遇分别,直到听闻横滨的百合音因意外消亡,从而利用禁术夺取了横滨的百合音这一身份。
  在成为百合音的第二年,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个鸦。
  和当时还被称之为“江户”的那个城市的鸦有些相似,我的第一任鸦也是诞生于一场大火之中,那时候消防署的人还未赶到,他被困在大火中奄奄一息。
  百合音寻找鸦的惯例,最基础的一点就是经历过“死亡”,巨大的灾难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让他在这个界限之中重新苏醒。
  这样的人不能再被称之为真正的“人类”,因为他们不再只属于人世的一边,能够在彼世与此世畅通无阻的鸦,才是城市需要的执行者。
  我和第一任鸦度过了相当漫长的平淡的时光。
  他是个很普通的人,这使得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有些失望,因为这和我想象之中完全不同。他并没有要将自己完全献给我或是献给城市的念头,心地也不能算得上特别善良。
  那时候的城市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当混乱,人们普遍生活在痛苦之中,贫穷、饥饿、疾病、经济落后……这些都令我觉得非常难过。
  “为什么要活得如此痛苦呢?”我如此询问他。
  他说:“因为生命本身,就是痛苦的集合。”
  我的第一任鸦,是个很悲观的人。
  他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多少笑意,他总是半垂着眼睑,好像一副永远也高兴不起来的样子,消瘦的身形据说是从小吃不饱饭留下的后遗症,所以在成为鸦之后,即便不再挨饿受冻,也还是改变不了一些因幼时的贫苦留下的习惯。
  吃东西时下意识会大口大口地猛塞,要把自己撑得再也塞不进去半点才会停手,看到想要的东西会一直盯着,却又从来不会伸手去争取。
  他并不符合我对“鸦”的任何幻想,既无法拯救他人,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拯救。
  但我没有解除和他的契约,因为当我又一次抱怨说他总是给我添麻烦,完全不如其他百合音的鸦那么好时,他沉默了许久。
  他经常是这副一言不发的样子,我也早就习惯了,刚想叹口气叫他别蹲着赶紧回去,却看到他慢慢仰起了脸。
  “我让你在其他百合音面前丢脸了吗?”
  那时候,我对他说了非常过分的话,“是啊,不管从哪点看都完全比不上别人家的鸦,让我都觉得后悔起来了。”
  我不该这么说的,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他的眼睛像是倏然间黯淡下去,眼底里再也看不见半点光彩了。
  “对不起。”小小的道歉声从他口中说出来,我抿紧了嘴角,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但也是因为这一契机,他才在我面前敞开了心扉,将他的过去,幼时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
  出生在罗生门河岸的孩子,从出生起便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在那里出生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会获得他人的尊重。
  他的母亲曾一度想要将他丢弃,却被他挣扎着活了下来,一直以来他母亲最常说的话就是:“都是因为你的出生,才让我变得这么不幸!都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才会让我这么丢脸!”
  我在无意之间,戳中了他最痛苦的地方。
  在那天晚上,我头一次觉得,或许以我的标准,用我心底里的幻想来要求别人成为我所期待的模样,其实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对不起。”
  我抱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我的怀里,我也头一次坦然地告诉他:“虽然你并不是我心目中的鸦,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现在最重视的、唯一的鸦。”
  哪怕只有这一刻也是,“你其实是我的骄傲。”
  听到这句话的他,在我面前露出了一个比哭泣时的样子还要难看的笑容。
  第66章
  沉睡的记忆被再度唤醒, 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曾经遇见的那个百合音,其实就是我自己。
  我从自己身上获得了想要获得的勇气。
  这样的事实让我在苏醒之后觉得心底里缺失的东西仿佛已经被什么填充了,没有必要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只要知道——我已经得到了答案,就足够了。
  我很感激夜之森留给我的礼物, 但也觉得,这样的礼物只要用过这一次就足够了, 所以我又去了一趟御影神社,这次是去找瑞希的。
  将包裹着的香炉递给他时,他一眼认出了这个神具。
  “这是夜之森大人送给她朋友的礼物。”瑞希捧着香炉神色意外地看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觉得没必要将真实身份暴/露给瑞希,于是对他说:“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神明托付我转交给你的,但我之前没能找到红梅神社,所以直到看见你才想起来。”
  瑞希似乎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但也没有多问,除了看向我的目光满是审视的意味外,更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倒是奈奈生看起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叹了口气,告诉我她刚从黄泉回来。
  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去黄泉, 但是,“虽然你是人类, 不过有御影的神格保护, 也不会受到黄泉的影响吧。”
  奈奈生不是在为这件事烦恼,而是:“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说:“是一个和我一起掉进了黄泉的人类,巴卫说他很奇怪,像是人类又没有生气,不过他好像认识巴卫……虽然巴卫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奈奈生很在意巴卫,巴卫也很在意她,这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事实。但现如今的巴卫是失去了过去许多记忆的巴卫,过去的许多熟人他恐怕都已经记不起分毫了。
  我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黄泉的空气充斥着毒性,弱小的生命无法在那里生存,人类、不够强大的妖怪皆是如此,但听奈奈生的口吻,那个和她一起坠入黄泉的人类,似乎还顺利从黄泉离开了。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类,即便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也绝不会是普通人。
  思及此处,我问:“那个人,看起来对巴卫很熟悉吗?”
  奈奈生愣了一下,点点头,“唔……似乎是挺熟悉的样子。”
  这时候的我能想到的只有恶罗王——恶罗王唯一介绍给我认识的“朋友”就是巴卫,这是我和巴卫之间最初的联系。
  “那个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好像是……雾仁。”
  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我记了下来,对她说,如果以后再遇见他,希望她能立刻与我联系。
  奈奈生歪了歪脑袋:“百合音认识他吗?”
  隐约地生出某种感觉,我想,“可能是认识的吧。”
  我要确认自己猜想的正误,如果真的是恶罗王,那么使用截然不同的身份出现的他,是否也抱着如当初的我一样的感情而做出了改变呢?
  倘若这是事实的话,那么或许现如今的我们,也能够拥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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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御影神社离开,我回到了武装侦探社——还是以猫咪的形态。
  绮罗子抱着我边哭边蹭,“呜呜呜,我还以为小喵再也不回来了呜呜呜……”
  她是侦探社里唯一继续管我叫小喵的人,我把这归于她对自己取名能力的倔强与肯定。而且说实话,比起被叫百合音叫得心惊胆战的,我倒更情愿他们都管我叫小喵。
  在绮罗子好不容易哭完之后,我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甩了甩她掉在我身上的眼泪,然后站在茶几上喵了两声。
  太宰似乎不在侦探社里,新加入的大猫猫和国木田独步也不在,既然这样,那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他们一起出去执行任务了。我在事务所里转了一圈,然后趴在了太宰的办公桌上。
  我觉得是没睡多久,但醒过来的时候对上了一双鸢色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太宰也伏趴在桌子上,侧着脸正盯着我看。
  把我吓了一跳。见我醒了,太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仿佛完全不在意我之前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对待我的态度寻常如之前的每一天。
  “百合音~”在他拉长了声音叫我时,我也嗷呜了一声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