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就像是在说准备去吃午饭一样普通。
  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对待才能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谈论自杀,太可怜了吧。
  虽然我以前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教好他,让他在成为鸦之后放下曾经的阴影变成善良正直又富有责任心的城市守护者!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要我自己养成一个理想型鸦嘛。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拳头——这一定会是个艰难又持久的过程。
  而现在,我需要扮演的当然是知心大姐姐的角色,温柔贴心地询问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自杀?”少年疑惑地复述了一遍,反问道:“小姐不也是来自杀的吗?”
  “才不是的好吗!”
  虽然我确实很喜欢跳楼,但要是真正说起来,我喜欢的只是下坠的感觉而已。
  百合音当然不会自杀。
  “啊……”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来自杀的……”
  “所以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自杀啊。”
  少年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他的眼睛也静得发冷,面无表情的样子莫名有点瘆人。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到太宰说什么,下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争吵,吵着吵着就开始打了起来。
  对于现在的横滨而言,这种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我一只脚踩在边缘,俯下身体看了看下面的情况。
  这种程度的打斗我根本管不过来,反正又不用我处理尸体和灵魂,那就只能随他们的便了。
  收回视线,对面的少年摸着下巴看着我。
  “对于这种事,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呢,难道你也是异能者吗?”
  这个“也”用得十分恰当,我顿时明白了什么,“你是异能者?”
  太宰很果断地承认了,“是啊。”
  “那你的异能是什么?”
  “这就不能直接告诉你了哦,”他似乎有些不满,像是撒娇一样拖长了声音,“总是你在问我呢,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嘛……”
  我有点心虚,正想着不能给我未来的搭档留下不好的印象,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太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我瞄到上面的备注是森医生。
  等等,森医生!
  这不就是干掉了我的上一任鸦的男人?!
  努力支起耳朵想听听对面说了什么,但毕竟我和太宰之间隔了几米远,这时候贸然靠近也很尴尬。
  所以我什么也没听到——除了太宰的那句“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啊……
  太宰挂掉电话,还没等我琢磨出要怎么问他,便先对我说,“对不起呀,我现在有事要回去了。”
  是要回森鸥外那里?
  虽然没有真正接触过,但在我看来,森鸥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即使被他杀掉的我的前搭档确实是个疯子,也无法掩盖他谋权篡位的事实。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开始怀疑太宰身上那些绷带的由来。
  森鸥外应该不会这么丧病到对未成年人做些什么吧?
  “那今天只能说再见啦。”太宰挥挥手从楼梯下去。
  我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无法自拔,下意识挥手和他告别,等过了半分钟我才反应过来——楼下还在进行混战啊!
  他就这样下去了?
  心大也不能到这种地步吧!
  为了不让我才看上的下一任鸦遭受意外,我往外迈了几步从楼顶跳下,稳稳当当落在那两拨人中间。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不怎么适合详细描述了。
  第4章
  我又去了一趟港口黑手党。
  既然已经决定寻找新的鸦,并且有了可以考虑的人选,那就应该和上一任鸦彻底做个了结。
  “百合音”和“鸦”之间缔结契约的信物,至今仍在我的上一任鸦手中。
  而我的上一任鸦已经死了。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将信物收回来,解除与上一任鸦的契约,三言两语显然是说不清的。
  来到他们置放前任首领遗体的房间,我看到了他的棺椁和尸体。
  首领下葬不只是挖个坑然后用土把尸体埋了这么简单。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们正在召集分布在外的组织成员回到总部,一起为前任首领送葬。
  在葬礼上,他们将面见新任首领。并对其宣告忠诚。
  这是组织内存在已久的规矩,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
  港口黑手党的规矩又多又繁琐,但大部分我都十分清楚,这还要归功于前任鸦在刚接任首领之位的那段时间里,整日不停地对着我絮絮叨叨。
  那时候的他一张嘴就像是停不下来一样,不管是有人不服他的继位,还是终于收服了属于自己的心腹,甚至包括他今天处理了和哪个组织的冲突,又或是惩罚奖赏了哪些人……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在我面前说上半天。
  我其实并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内容,反倒是觉得他的话实在太多,但是和他一起坐在事务所大楼的顶层——只有我们存在的首领办公室里,他开着办公桌上的台灯,我靠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听他滔滔不绝地对我说着永远也不可能会对其他人说的话……只要抬起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脸。
  我是喜欢那种感觉的。
  起码在那个时候,他最重视的还是我。
  对于那时候的他而言,我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可以赋予绝对的信任与依赖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过去,才让我产生了他绝对离不开我的错觉。
  所以哪怕在后来的时间里,他呼唤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在我面前说的话也越来越简练,最后甚至收起了“鸦”的象征,将那个怀表大小的,镶嵌着“眼”的信物收进了柜子里,我仍然没有解除和他的契约。
  但是现在,站在他的遗体旁,看着这个躺在棺椁中,有着极为陌生面容的老人,我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在他的手里,居然握着“鸦”的象征。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无法再从他口中得到任何回答——他已经死了。
  在这个时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是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但这和我拿回“眼”并不冲突。
  我在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所楼顶又坐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运送前任首领遗体的车辆驶出了事务所。
  在今天之后,我们之间的缘分才算是真正被斩断了。
  *
  我拿着“眼”回到此岸与彼岸的交接之处,这里是妖怪们的领域,我的住所也建在了这里。
  没办法,人世的房子越来越贵,夜斗那么勤奋地打工都没有固定的住所,更何况是我这种根本不出去兼职的百合音。
  但这只是次要的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人类相处。
  百合音是城市的意志,理论上是不会消亡的存在。而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即便是被选择成为“鸦”的人类,其寿命也只会比普通人长上数倍。
  于是乎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曾经有过一个当阴阳师的朋友,那是平安时代的事了,有次我和他聊到了所谓“咒”的话题,他对我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名字便是最短的咒。
  名字是一个人存在的象征,即便是已经死掉的人,只要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那他便依旧存在。
  神明也一样。
  拥有的信徒越多,知道其名讳之人越多,其力量则越强大。但与之相对应的,如果不再拥有来自人类的信仰,神明也会因此消失。
  所谓的神明,也不过是这种脆弱的东西。
  虽然很鄙视夜斗那副三流神的落魄模样,但事实上,我对他的实力没有丝毫质疑。
  即便是七福神那样的神明,里面有几个也换过不少代了。
  但夜斗却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从平安时代便一直存在,直到现在也根本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我只是不太明白,像他这样强大的神明,就算是身为祸津神,也不该混成现在这种惨样。
  不过说到底,我和夜斗虽然认识这么多年,实际上的往来次数却没有多少,其原因恐怕还要归咎于当初那场不怎么愉快的相遇。
  在很久之前,夜斗曾经和我打过一场。
  不是前两天那样的玩闹,而是实实在在、真刀实枪,彼此都带上了杀意的战斗。
  作为祸津神的夜斗,那时候的名字还是夜卜,他因为接受了某人的委托想要杀死我的友人,我为了保护那人挺身而出。然而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会产生丝毫悔意。
  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所以无论如何也想保护他。
  就算他的脸已经变得模糊,声音也在记忆中变得朦胧,但我仍记得,在那个草木繁茂的庭院里,那人用符咒化出的凤蝶落在指尖时他嘴角噙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