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秦老太傅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垂首。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冷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榻上的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明黄锦被上,触目惊心。
  陈院判慌忙上前施针,可那血却越涌越多,顷刻间浸透了半边被褥。
  秦老太傅扑到榻边,嘶声喊道:“陛下——!”
  太后似是不忍地别过脸去。
  二月二十九,大吉。
  这日子定得实在仓促。
  礼部官员们熬得眼底发青,才勉强将册封大典的章程理出个头绪。
  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帝病势沉疴,朝不保夕。
  如今局势明朗,太后这般匆忙行事,倒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所以虽说是册立东宫的大喜事,可宫中却无半分欢庆之意。
  柔妃也只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宫殿内,连自个儿生下来的皇子都没去看几眼。
  册封前日照例会举办宫宴,寅时三刻,太后已端坐在妆台前。
  宫人们捧着凤冠朝服侍立两侧,鎏金烛台上火光摇曳,映得铜镜里的人影模糊不清。
  “再扑些粉,”太后突然开口,“哀家今日气色太差。”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只得又取来香粉,细细盖在太后眼下的青色上。
  “将大皇子抱来吧。”太后道。
  大皇子养了几日,褪去了初生时的皱红,小脸圆润了些,裹在明黄锦缎里,此刻他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陌生的景象。
  太后伸手逗弄着大皇子。
  晋王身死,连尸体都没找回来,明日的册封大典便只能由她亲自抱着大皇子完成。
  金乌西坠,暮色渐沉。
  清和殿内华灯初上,金丝楠木的梁柱间悬着琉璃宫灯,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礼乐声起,太后抱着大皇子缓步而来。
  那婴孩似乎被乐声惊到,小手在空中抓挠两下,突然“哇”地哭出声来。
  太后脚步微顿,低头时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很快化作慈爱的目光。
  她轻轻拍抚襁褓,低声道,“孙儿乖,明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第233章 架空
  大皇子听不懂,周遭的声音他只觉得害怕,终于忍不住尿了出来。
  温热的水渍透过锦缎,浸在太后华贵的朝服上。
  太后一瞬间变了脸。
  忍着怒气将大皇子递给了一旁的柔妃。
  太后去偏殿换了一身衣裳,端坐于凤座之上,头戴九凤金冠,珠玉垂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柔妃抱着大皇子立于一侧,婴孩裹在新的绣金襁褓中,睡得正熟。
  “明日之后,还请太后继续垂帘听政!”
  突如其来的高呼打破表面和谐。
  薛怀擎出列,声音洪亮,“大皇子年幼,尚需太后教导!”
  几位老臣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按祖制,太子即位后当由辅政大臣协理朝政,何来垂帘之说?
  秦老太傅颤巍巍起身,枯瘦的手指直指薛怀擎,“尔等......尔等这是要架空皇权!”
  “秦老慎言!”太后突然拍案而起,“皇帝中毒至今,朝中之事哪一件不是哀家夙兴夜寐在操持?”
  秦老太傅拄着拐杖上前一步,“老臣并非质疑太后理政之能,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打断道,声音陡然转冷,“莫非秦老认为,哀家会贪恋权位不成?”
  闻言,秦老太傅松了一口气,又道,“那就请太后下道懿旨,待太子年满十六,必当还政,也好堵住天下人之口。”
  “天下人之口?”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殿宇间激起阵阵回音,“哀家倒要看看,谁敢开这个口!”
  殿中死寂。
  柔妃怀中的大皇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哭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太后俯身接过孩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刮过婴孩娇嫩的面颊,“皇儿莫怕。”
  再抬头时,她眼底寒光乍现,“哀家主意已定!”
  秦老太傅身形一晃,枯瘦的手掌死死攥住拐杖,指节泛出青白。
  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白玉阶前。
  “快扶秦老下去歇息,”太后唇角噙着温婉笑意,“传太医院院正亲自诊治,记得要用最好的药材。”
  待秦老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太后轻拍手掌,“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当尽兴才是。”
  丝竹声立即重新响起,柔妃适时上前,接过啼哭不止的大皇子轻声哄着。
  兵部尚书率先举杯,谄媚的笑意堆满皱纹,“等恭贺太后,大周江山后继有人,实乃万民之福!”
  殿中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文武百官依次上前贺拜,口中念着吉祥话,眼底却藏着各异的心思。
  有人喜形于色,举杯畅饮,仿佛已经看到从龙之功,有人强颜欢笑,酒盏端起又放下,喉间哽着难言的忧虑。
  但无论如何,明日玉册一授,再无转圜余地。
  天色渐晚,太后以头晕为由,先行离席。
  夜色沉沉,养心殿内一片死寂。
  本该守夜的宫人不知去了哪里躲懒,殿内只点了一盏残灯,火光微弱,在风中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吞噬。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入,烛火倏地熄灭。
  太后褪去了华贵的朝服,只着一袭素色常服,发间的凤钗也已取下。
  她一步步走向龙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榻上气息微弱的皇帝。
  榻上的皇帝似有所觉,眼皮微微颤动。
  太后静静凝视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皇帝消瘦的面颊。
  “你像你生母,”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与哀家的皇儿一点都不像。”
  殿内烛火摇曳,将死之人竟回光返照般睁开了眼。
  皇帝浑浊的目光落在太后脸上,干裂的唇微微颤动。
  太后难得显出一丝温情,俯身凑近,“皇帝可是有话要说?”
  “朕的母妃......”皇帝气若游丝,“是你害的?”
  “是,”太后答得干脆,指尖抚过皇帝惨白的面容,“她不死,你怎么会到哀家膝下?”
  皇帝瞳孔微缩,又艰难问道,“朕与衡弟离心......亦是你的......主意?”
  太后忽然笑了,眼神却如同淬了毒一般,“是又如何?哀家养了你十年,可没有一日不恨你。”
  她声音渐冷,“是你占了我皇儿的位子,他三岁能诵《孝经》,五岁通晓《论语》,若不是......”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照亮太后狰狞的面容。
  她猛地掐住皇帝手腕,“他才应该坐上这个位置,却就那么死在我怀里!而你——”
  皇帝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渗出黑血。
  太后松开手,看着他痛苦挣扎,轻声道,“放心,你的衡弟就在下面等你。”
  太后话音未落,殿外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哀家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厉声呵斥。
  那脚步声却并未停下,仍是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尖上一般。
  太后皱眉,回过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殿门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
  来人披着玄色斗篷,帽檐低垂,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夜风灌入,吹得他衣袍翻飞,隐约可见腰间悬着一枚有些熟悉的玉佩。
  “你——”太后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斗篷下传来一声低笑,那人缓缓抬手,摘下了兜帽。
  ......
  青崖山。
  林焕闻到焦糊味的一瞬间,就已绷紧全身肌肉。
  他刚要出声,却见谢余年已经抬起了手,“停。”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
  谢余年俯身拾起半截箭杆,忽然笑了,“陆大人好狠的心啊。”
  林焕不明所以,弯腰拾起一支箭杆,听见极轻的“咔嗒”声。
  他瞳孔骤缩,箭杆中空,里面藏着火石机关!
  “散开!”
  爆炸声震碎夜空。
  林焕被气浪掀翻时,看见谢余年逆着火光跃起的剪影。
  那人玄甲浴火,长剑出鞘的铮鸣传来,哪还有半分纨绔模样?
  碎石雨中,谢余年一脚踹开燃烧的树干,剑尖直指林焕咽喉。
  林焕本能要挡,却见那剑锋擦着他耳畔划过,将一名偷袭的弩手钉死在树上。
  第234章 葬了吧
  “林将军,”谢余年抽回滴血的长剑,“性命攸关,可要专心啊。”
  “大人早就知道这有埋伏?”林焕声音干涩。
  谢余年甩去剑上血珠,突然露出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懒散笑容,“运气好罢了。”
  “谢大人未免有些自谦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火光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