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姜窈随着沈氏缓步走向厅中央的席案,这才发觉,一向端庄从容的沈氏,此刻竟比她还紧张几分。
  沈氏的手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抿着唇,目光落在姜窈的发髻上,又飞快地移开,似是在反复确认一会簪子要插在哪个位置。
  姜窈悄悄侧眸看她,轻轻捏了捏沈氏的手,低声道,“母亲,一回生二回熟。”
  沈氏一怔,随即有些赧然地笑了,“我怕手抖,给你簪歪了。”
  姜窈莞尔,“歪了也无妨,母亲重新簪一次便是。”
  沈氏望着她,眼中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似是感动,又似是释然。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向正中的席位。
  礼官高唱:“加簪——”
  沈氏执起那支羊脂白玉簪,动作轻柔而郑重,缓缓插入姜窈的发间。
  簪尾的流苏垂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好……好了。”沈氏声音微哑,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欢喜。
  姜窈抬眸,正对上沈氏泛红的眼眶,心中蓦地一软。
  她轻轻握住沈氏的手,低声道,“多谢母亲。”
  沈氏指尖一颤,随即紧紧回握,眼中泪光盈盈,却笑得温柔至极。
  “窈儿!”
  姜窈回头,便见姜盈提着裙角快步走来。
  “你今日可算好好的了!”姜盈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那日春日宴你一直没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才听说你晕倒被送出了宫——”
  她说着,瞪了一眼姜窈,“若不是在马车上见你还活蹦乱跳的,只怕我要丢了魂!”
  姜窈见姜盈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姐这不是猜到我是装晕的了?我怕提前告知阿姐反倒露馅。”
  “是啊,消息传过来时,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姜盈嘴上埋怨,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姜窈眨了眨眼,“那看来阿姐的演技不错。”
  姜盈轻哼一声,故意板起脸,“下回再这样,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话虽这么说,可她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姜窈轻叹一口气,“我也没其他法子了,太后觉着我知道些什么关于谢余年的事,我若不小心说错半个字......”
  何况她是真不知道。
  “你呀!”姜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那......太后那边后来可有再......”
  沈氏在一旁看着姐妹俩咬耳朵,虽听不清内容,却也被气氛感染,笑着打趣道,“你们姐妹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姜窈立刻直起身子,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母亲给我戴簪,阿姐吃醋了。”
  “我何时吃醋了?”姜盈闻言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沈氏,“母亲别听这丫头胡说。”
  她轻轻抚了抚姜窈的发髻,动作轻柔,“我只是想起自己及笄时的情形,不免有些感慨。”
  沈氏看着已经出阁的长女,眼中满是慈爱。
  她伸手为姜盈整了整衣襟,柔声道,“你如今已是晋王妃,何必亲自来这么一趟。”
  “女儿虽已出嫁,心里始终记挂着家里,”姜盈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怀念,“今日见窈儿行及笄礼,倒让我想起母亲当年为我加簪时的情景。”
  她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轻轻套在姜窈手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姜窈看着那成色不菲的玉镯,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撒娇般挽住姐姐的手臂,“阿姐最好了。”
  姜老夫人拄着拐杖走来,见这一幕,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呀,瞧见谁就说谁最好。”
  姜窈吐了吐舌头,“待我好的人当然要夸赞。”
  这是情绪价值。
  姜老夫人笑道,“好了好了,宾客们都等着呢,同你阿姐先入席吧。”
  姜窈正与姜盈小声说着话,忽听身后有人喊她。
  她回头,便见蒋晏清在同她招手。
  蒋晏清依旧如往常般温润如玉,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上前拱手道,“"窈表妹,今日及笄之喜,我与星野特来道贺。”
  星野表哥?
  他何时回的京城?
  姜窈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的蒋星野身上。
  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原本清俊的眉眼如今笼着一层阴郁,连那身惯穿的竹青色直裎都显得空荡。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姜窈心头微涩。
  蒋晏清将礼盒呈上,是一对精致的白玉簪,笑道,“这簪子虽不算贵重,但胜在雕工精细,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姜窈接过,“多谢晏清表哥。”
  及笄礼送簪子的多,她觉着,光今日收到的簪子,就够她戴好几年了。
  她说着,余光却瞥见蒋星野仍垂着头,指像是失了魂一般。
  姜窈不忍,趁着蒋晏清与旁人寒暄之际,悄悄靠近一步,低声道,“星野表哥。”
  蒋星野身形微僵,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姜窈这才看清他眼底的灰败。
  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能听见,“我在静安寺供了一盏长明灯。”
  “灯下面,有她留给你的一封信。”
  原本这信姜窈本是不想给的。
  人都没了,只一封信又有何用?
  何必再给活着的人留个念想?
  让他以为她薄情,让他恨她,总好过让他一辈子困在回忆里出不来。
  又赶上她去了庆兴。
  正巧他也被送到了乡下庄子,两人阴差阳错,便是将近三个月。
  可今日一见,姜窈忽然明白了。
  蒋星野站在她面前,连装都装不出半分生气。
  他不是在等一个念想。
  他是在等一个结局。
  现在她懂了。
  薛灵芩不是要蒋星野记着她。
  她是怕他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护住她,恨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蒋星野瞳孔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下。
  “......什么?”他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姜窈指尖微紧,低声道,“红玉牡丹灯座,每月初七添油。”
  第218章 骗子
  蒋星野呼吸一滞,眼底骤然翻涌起浓烈的痛色,却又在转瞬间被他死死压下。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哑声道,“......多谢。”
  姜窈摇摇头,正欲再言,却听蒋晏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二人说什么呢?”
  蒋星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已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嗓音仍有些哑,“......表妹今日及笄,我该敬你一杯。”
  他说着,抬手去拿案上的酒盏,指尖却微微发颤,险些碰翻了杯子。
  姜窈看在眼里,心中愈发难受,却也只能强撑笑意,与他碰杯。
  酒液入喉,苦涩难言。
  不远处,姜盈正朝她招手,示意她该去行正礼了。
  姜窈深吸一口气,朝蒋星野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极低的一句,“......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姜窈脚步一顿,眼眶蓦地红了。
  她不敢回头,只轻轻摇了摇头,便快步离开。
  早春的风拂过庭前海棠,零落的花瓣沾在蒋星野的衣襟上,像一滴永远擦不干的泪。
  ......
  姜府的热闹渐渐散去,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映着姜窈略显疲惫的面容。
  她陪着沈氏站在门口送了会客。
  “累了吧?”沈氏温柔地替她拢了拢披风,“今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
  姜窈点点头,目送沈氏离去,这才转身回房。
  屋内烛火摇曳,春兰正替她整理妆奁,见她进来,忙道,“小姐,奴婢这就去备热水。”
  姜窈点点头。
  春兰出去以后,她忽然觉得这屋子安静得过分。
  褪去白日里满堂的欢声笑语,此刻满屋子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她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莫名觉着空落落的。
  谢余年今日没来。
  明明说好了要陪她喝那坛茶梅酒的。
  骗子。
  姜窈咬了咬唇,忽然站起身出了门,吓了门口的夏蝉一跳,“小姐?您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初春微凉的湿意。
  夏蝉连忙提着灯笼追上来,“夜里露重,您当心着凉!”
  姜窈没理会,径直走向院里那株茶梅树。
  茶梅酒就被她埋在这下面。
  不同她一起喝算了,她自己喝。
  可当她走近时,脚步却猛地顿住。
  姜窈盯着树下明显被人翻动过的泥土,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角。
  她蹲下身扒开松软的泥土,果然,原本埋酒的地方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