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许知栀,你还是会觉得奇怪,对不对?一码归一码,你母亲犯的错,不应该由你这个女儿来替她受罪。”
  孙秀雅的轮椅停在秋千,灯光落到她身上,她显得悲凉又孤寂。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酒驾吗?”孙秀雅的手握住了秋千上的吊绳,手背上泛起了淡淡的青筋。
  许知栀低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责任书的内容,一次又一次地确认信息。
  没有任何纰漏。
  “是因为你。”孙秀雅说。
  许知栀抬头,泪眼婆娑地对上孙秀雅的凝视。
  她觉得很沉,一块千斤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对黄豆过敏,严重过敏。”孙秀雅低头,轻轻地摸着自己废了十二年的双腿,“车祸的那一晚,你误食了过量的黄豆,导致窒息休克,被送去了急救。”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通知你母亲去见你最后一面,她得知消息时,正在谈一个大项目,喝了一点酒,她以为没事,她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下,还是带着酒意开了车。”
  她错了吗?
  错了。
  可又有哪一个母亲在听到孩子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时,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呢?
  她也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见孩子最后一面。
  她也只是担心,耽误了一会儿,她们就会错过,从此天人永隔。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故的当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视线受阻,车子发生了严重的侧滑。
  可惜啊,李安宁在车祸中,当场死亡。
  她到死了都不知道,医生从死神的手里将心脏骤停的许知栀抢救了回来。
  许知栀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中的责任认定书上,哭得溃不成声。
  孙秀雅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乌云蔽月,“我也怪过我自己,为什么……我偏偏要在那一天晚上出门,为什么我回程时,偏偏走了那一条路,为什么那一天非要下那么一场大雨。”
  “我只是当天晚上受邀去出席舞团的聚会,我只是去和团长商量了接下来的演出行程,我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雨夜里出了一趟门,我就没了双腿。”
  孙秀雅的神情变得麻木,发出了一阵苦笑,眼泪滑落,“酒驾的人不是我,我不是肇事者,我是受害者,可为什么最后失去一切,痛苦地活着的却是我。”
  这一刻,她身上凝着重重的悲寂感。
  一场意外,破碎了两个家庭。
  好沉重的代价。
  “你知道,埋怨我自己,真的好累好累,我每天坐在院子里,摸着这一挂着秋千的绳子,我有多少次是希望把它扯下来,直接勒死我自己。”孙秀雅说。
  “我病了,病得好严重,每天都在发疯的边缘崩溃,后来,你被接回了沈家。”孙秀雅淡淡地看向了许知栀,“我承认,我对你,一直带着怨恨,可是……”
  天空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声。
  似乎要下雨了。
  许知栀站在原地,像是无助的小孩,不知走向何方。
  “我很累了,不想再疯下去了,整整十二年,我所有的精力,都要耗尽了,没有力气再恨下去了。”
  孙秀雅将头撇开,看向远处的灯光,“许知栀,你和阿煜一起出国留学。”
  “我们之间从前的恩恩怨怨。”
  “就算了吧。”
  闪电将天空撕裂,紧接着“轰隆”一声响,大滴的雨水从厚云层中落下。
  酝酿许久的大暴雨,在这一刻,终于不期而至。
  许知栀没有回应,转身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滂沱的大雨里。
  张婶想要将孙秀雅推回屋里,却被她阻止了。
  孙秀雅抬起头,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对着黑沉沉的天空说,“这一场大雨下的真好,可以洗一洗我身上所有的污秽。”
  车祸事故发生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
  意外好残忍,把人拖进困局里,留着你的命,要你绝望地活着。
  许知栀一路往前跑,雨水将她打湿,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她其实很怕这样的雨夜。
  因为从前的孙秀雅会在雨夜里发病,会一鞭一鞭地抽打着她。
  现在她觉得沉重,就是这样的雨夜,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让她们困在了绝望的痛苦里。
  “知栀!”
  沈煜的声音穿过暴雨,传了过来。
  许知栀回头,见沈煜冒着雨朝她跑了过来。
  “怎么在淋雨。”沈煜心疼地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把她拉到一旁的屋檐下。
  许知栀甩开了沈煜的手,举起手里的责任认定书,被淋湿了,糊成了一团。
  “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许知栀低下头,语气哽咽,“沈煜,你很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沈煜看着糊了纸团,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他十六岁时,母亲知道他喜欢许知栀。
  母亲发了疯,在情绪失控时,把这一个可怕的真相告诉了他。
  从那一刻起,沈煜就被拉下了地狱,他不能喜欢许知栀,压抑的情感使得他走向了自暴自弃。
  沈煜双手按在许知栀的肩侧,“知栀,你听我说……”
  许知栀摇着头,挣脱沈煜的禁锢,往后退开,红着眼眶,“请你……不要靠近我。”
  雨水倾斜而下,许知栀站在茫茫的雨夜里,又一次失去了方向。
  这一次,她要往哪走?
  沈煜站在许知栀的身后,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陪着她一起淋雨。
  许知栀看着被雨水模糊的世界,一切都在她的眼底失了真。
  突然,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许知栀的视线里。
  ……
  第96章 有裂痕,就会有光透进来!
  黑色的伞,是周叙辞。
  周叙辞的身影渐渐地在许知栀的眼底清晰了起来。
  他走过来,黑色的伞又一次倾向了她。
  三分之二的伞倾向许知栀,晚风吹着雨水洒向周叙辞,他的肩头瞬间被打湿,连同头发都湿了一半。
  周叙辞和沈煜是不一样的。
  沈煜愿意在倾盆大雨里,站着陪许知栀淋雨。
  周叙辞也愿意陪着许知栀淋雨,可他总会体贴地备一把伞,做好随时为她遮风挡雨的准备。
  许知栀哭得眼睛又红又肿,泪眼婆娑地抬眼看着周叙辞,哽咽到说不出话。
  周叙辞抬手,抹去她脸上的雨水,心疼地说,“被欺负了。”
  强压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瞬间爆发,许知栀扑到了周叙辞的怀里。
  周叙辞抱住许知栀,伞往下一侧,将她半包围,藏住了她所有的狼狈不堪。
  许知栀双手圈住了周叙辞的腰身,紧紧地捏住只剩一小截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哭得稀里哗啦。
  整整十年的黑暗终于有了答案。
  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是变得更沉重了。
  那一些曾经度秒如年的可怕日子一一浮现在许知栀的跟前。
  从前,孙秀雅发疯尖叫的模样,不再是她的梦魇。
  沈煜站在离他们五米之遥的地方,目光所到之处,是一把大黑伞。
  周叙辞用那一把伞,为许知栀撑起了一片温暖的港湾。
  沈煜被大雨淋得睁不开眼,失神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他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沈家。
  这一刻,他的心底充满了无力感,许知栀不再需要他了,曾经热烈奔向他的女孩,真的也不会再追着他跑了。
  失去,竟是这样的痛苦。
  他不甘心呐。
  口袋里还放着那两张艺术展的门票,线下排队购票,沈煜整整排了三个多小时才买到的。
  他像从前的许知栀那样,默默地付出,期望有一天可以得到她的一个回眸。
  沈煜亲身地感受到,原来曾经许知栀是这么地苦……她攒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带着绝望放弃了追他。
  爆哭过后,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宣泄,许知栀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被大雨淋湿的周叙辞,抬起手,轻轻地抹去他脸上的雨水。
  “阿辞,送我回家吧。”
  我有自己的小家,哪怕是租的,那也是我的栖身之所。
  周叙辞点了点头,没有问缘由,将许知栀搂在怀里,用伞挡住,带她回了小公寓。
  两人浑身湿透了。
  许知栀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完后,她坐到画架前,开始调色,一笔一笔地画着。
  刺眼的闪电穿过玻璃窗落进来,滚滚雷声像是在头顶劈下。
  许知栀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泛起了淡淡的青筋,她加快了速度,将冷色调的颜色铺到了画面里。
  这一幅油画,画面偏暗,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她的创作,随着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周叙辞找人送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去冲了一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