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孟合欢真的觉得不必争什么猎物数量,旁的人为了名头为了奖赏,但他们又不缺,何必跑来跑去呢,还不如骑着马赏景。
  然而总有人和他们过不去。
  萧若华骑着马,从后边走过来。他一袭黑衣,骑着一头高大威猛的照夜白,慢悠悠走到合欢两人身边。
  事实上,他已经路过她整整三次,然而哪怕一次,她都没有将眼神从那个瞎子身上移开过,她没有分过来一丝眼神。
  明明他骑马过来的声响那么大,他坐在高高的马上,他黑衣白马那般醒目,就连远处的皇帝等人都望了一眼,他穿着昔日她称赞过的衣裳,做她最喜欢的打扮,她却再也不在意了。
  今年的生辰,他没有收到合欢的贺礼。
  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往日他有多嫌弃,如今他就有多后悔,或许此生他再也收不到他的礼物了。
  萧若华终于从马上下来,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意识到,往日不珍惜她心意的后果居然这般严重,他屋里竟然找不出几个她的东西。
  而如今,她的好意,她那些古怪的小玩意儿,甚至所有的目光与关心,都给了面前这个人。他不屑的看着那个郎君,生的好,家世好,有一个好爹,可惜他本人有什么配得上合欢吗?
  一个瞎子,居然也敢妄求明月?
  更何况,如今他爹怕不是已经作古,护佑不了这个儿子了。
  “奚世子头一次来春猎,也应当好好露一手,也让大家看看实力。”他抱着双臂冷声道。
  忽然出声,自然也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那些人看好戏是目光合欢没有错过,她咬咬下唇,犹豫地看了看琼宁,终是向萧若华那里迈步。
  对方不意她竟会忽然过来,方才略显嚣张的站姿也立刻端正了,这黑衣郎君不知道此刻的他看起来多么小心翼翼。
  不料等来的却是她的责难。
  “无论你我二人有多少过节,莫要牵扯琼宁,他与此事无关。”
  萧若华的眉目肉眼可见瞬间变得冰冷。
  又是他,又是他,多日未见,她开口就是责难,为了这个世子,这个前途甚至姓名就要不保的人,来威胁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这几月来,她日日与这人相处,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他,舟桥明月夜夺灯的事更是被宫外好事者编做戏曲传送,而他呢?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如今防备冷淡的眼神。
  一股冷意袭上萧若华心头,竟让他在这艳阳高照的日子微微打冷战。
  “合欢,”他强行压下心头思绪低声道:“我知道你如今失去记忆,不记得我了,但你不能再和这个世子混在一起了,听话,我是为你好!”
  “摄政王府日沉西山,世子也是朝不保夕,你莫要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孟合欢瞳孔一缩,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琼宁,是的,虽然两人近日都没有提起此事,仿佛北边的风波只是泡影,然而,这不意味他们心中没有底。
  她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未说,萧若华急切道:“合欢...”
  孟合欢逆光而立,阳光为她披上一层雾气,萧若华看到她眼里忽然有一丝温柔。
  孟合欢原本不想多说,可看着前头的琼宁,她还是扭过头,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道:“事实上,今日来这里,我已经做好和他同生共死的准备了。”
  萧若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试图去说服她:“合欢,你生病了,忘掉以前那些美好的事,等你离魂症好了,就会明白这区区几月在你十几年的记忆里不值一提...”
  “不,嫁给琼宁后是我最美好最难以忘怀的日子,无论从前还是以后。”女郎一字一句道。
  说罢她扭头就走,再未停留。再多的感情说给这些人听,他们也是不懂得,那就不必费劲说了。
  不远处的奚琼宁,却仿佛听到什么一般,柔和地注视着她,在她靠近后又缓缓低下头。
  第79章 离心
  ◎奚世子注定要死,还有其他人能照顾好她啊◎
  “琼宁,莫要理会他,想必是癫症发作忘记吃汤药了。”合欢安慰道:“从来春猎就没有比试一说,他就是想故意难为你。”
  奚琼宁自然知道萧若华为何想要难为他,他按捺下心底的叹息,当月亮重新高悬,人们重新为她惊艳,又有几人舍得放弃月光呢?
  他怔怔地任凭身边人摇着他的手。
  “你别听他的,无论你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们两个都是天下第一好。”合欢加紧灌他迷魂汤。
  那些人围禁王府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用这种手段来欺负琼宁,这如何能行!
  “如今你可是我的人,他们欺负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放心,从现在起我必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让他们找不到机会害你。”
  这正是奚琼宁不愿叫她来此地的原因。
  无论皇帝他们要打要杀,他都会受着,总不能让她也牵扯进来。
  她这么明媚快活的女郎,朝霞彩云一样的合欢花,就应该解郁安神,万不能零落成泥。
  奚琼宁这边打定主意,又听见她的壮志豪言:“我也不怕他,就算我看不见,不一定就会输。眼睛看不到耳朵能听见,弯弓搭箭耳朵可比眼睛好使。”
  他颇有一种自信在。
  这白衣郎君声音舒缓,莫名就让自踏进猎场后焦躁不已的合欢放松下来。
  她不由歪头看他,以前就觉得琼宁生的俊,今日穿了白衣,越发清俊无匹。而这样的人,正牵着她的手,说着话,还说什么来着?
  “合欢,”他近乎以一种柔情的神色看着她:“我原本不喜欢狩猎,若不为口腹之欲,杀生取乐非我所愿...但今日若你想要什么,定要与我说,我定为你取来。”
  “昔日你为我取灯,今日我也要为你做些什么。”
  孟合欢的心里猝然被一种酸酸软软的情绪塞满,并不是为又收到什么礼物,诚然她以前确实喜欢这种肤浅的快乐,然而今日的却是感动。
  往昔那些被他密密麻麻记在信纸上的,大婚后新制的衣裳,数不尽的钗环,新奇好玩的玩意,留园堆了许多,他都一一实现了,那些在信纸上没有寄出去的许诺,他以为她不知道的礼物...
  对她这样好了,犹嫌不够么?
  合欢不由抬手摸着彭彭跳动的心:那些说他不好的人怎会知道,被这样的人真心相待,即便是真心换真心,也会觉得怠慢了。
  能和这样的人同生共死,她心甘情愿。
  两人就这样默默牵着手,一个思虑万千,一个偷偷盲目傻笑,然而有人已经注意他们多时了。
  皇帝营帐内,杯子糕点被人扔在地上,内侍们跪了一地。
  殷明澜颓靡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若不是为着大计,他定会前去,夺走合欢的手。她凭什么,凭什么那般明媚地对着奚琼宁笑!
  奚琼宁有什么好的,他有什么好的!
  凭什么孟合欢要忘掉一切,将那些旧事抛下,将父皇都忘了,再也没有什么旧情能牵绊住她,那些痛苦的暗沉的难堪的往事,那些快乐的开心的温暖的激动的旧事,还有他这个沉迷在昨日再不能抽身的人,都被孟合欢舍弃了!
  这怎么可以呢?
  殷明澜双手捂着脸,忽然沉着嗓子笑出声来,太监们见状,越发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
  “合欢,我会叫你记起来的,哪怕再叫你摔一次,摔得鲜血淋漓,你也一定要想起来,谁叫你这般不乖,竟敢眼里有了旁人呢?至于奚世子,放心,朕会送他和摄政王团聚的。”
  到时候她想起来了,一定会淡忘奚世子的,这个人不过是趁人之危,借着她患病的好时机才到她身边,他就是别有用心!他原本就不信为什么合欢忘情忘的这么快,知道她得了离魂症才算知道事情原委,怪不得她这么快移情别恋,将他当做陌生人一般,恍如变了一个人!
  不过生病嘛,总有好的一天,他会原谅她这段日子以来的不忠,只要奚世子死了,他们依旧能在一起。
  一番话说的血腥气十足,能在这殿里伺候的太监都是人精,自然知道皇帝说的什么意思,一时间,就连夏公公这个老资历都忍不住浑身一寒。
  高长青见状挥挥手,那些时刻察言观色的太监们胆战心惊地退下。
  “都准备好了吗?”殷明澜问道。
  “准备好了。”高长青回道,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自年少时就效忠的陛下。
  那日妹妹长川于他说了许多话,她说一人在宫里害怕。那时高长青是不解的,姑姑是太后,表弟是皇上,妹妹如何会害怕?可这几天他忽然想明白了。
  表弟他是皇上啊,妹妹又如何不怕呢?伴君如伴虎,他是君,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昔日要效忠的明君设下毒计,暗算摄政王,如今那位奚世子也不会被他放过。
  妹妹说的对,陛下越来越陌生了,这就是权力带给人的影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