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拧起眉头,听她解释道:“这个纨绔,明明强抢民女,害死十几条人命,苦主千里迢迢,躲过无数追杀,状子递到刑部,却--”
  “这和你有关系吗?”高长青冷声打断。
  合欢头上的簪子终于滑落,她不甚在意地看一眼。
  明早不知是哪个好命的宫女捡到,欢天喜地地拾起来。
  “合欢,公主,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他一双明亮的眸子浸满寒意。
  “你恨他背信弃义,你恨他娶了我妹妹,你明知道这场宫宴,是要宴请边地来使,事关朝廷,你还要胡闹,今日若非我拦着,这件事非要闹出轩然大波,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连累。”
  “合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拖累他了。”他像是累极了,积攒的不满就这样宣泄而出,看着眼前少女低头不语,心里竟然有一丝畅快。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合欢更是他从小就护着的妹妹,如果不是她太过分,今日自己绝不会这么疾言厉色。
  高长青心里叹息:原本陛下和她两心相许,却又另娶了高家嫡长女,也就是他的妹妹。
  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是他看在往日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还有,到底是高家夺了她的情郎,心里也有那么一丝愧疚,不忍心说出来。可惜,在她日复一日的折腾中,都化作了不满。
  --不就是一桩积年情事么,这巍巍宫城,簪缨世家,不知压抑了多少痴男怨女,算计了多少痴心,就连陛下都不能任性,何况她呢?
  一个没有家族撑腰的孤女,没有血脉支持的“公主”,这样说是有些轻蔑了,可这是真相,不是么?
  他踩着那支簪子,就像他也踩着花儿的枯枝,哪怕它们多么鲜艳地活过,也能无声无息消失在秋夜里。
  高长青不再理会,只让人扶着康郎君,宫宴前发生那一幕,他只能让人带来这处理,不过还好,陛下太后他们没来,看见的人也不多。
  孟合欢回过神。
  拖累?
  是啊,拖累。
  “原来你们都将我当成是拖累啊--”她的声音传来,轻极。
  高长青扭头看着眼前的人,和记忆里聪慧乖巧,让先皇自豪的公主一点都不像。
  一抹厌恶在眸子里化也化不开,仿佛在说:是,你就是个拖累,累赘,祸害!
  先帝亲自封赏的长宁公主,是父王母妃赫赫功勋保下的永世爵位,是燕京儿郎贵女们交口称赞的才华--
  如今也变成拖累了。
  高长青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今日大宴,作为皇帝身前的首领侍卫,本就身兼要职,耽误不得,没想到临了,还要为这个任性公主处理祸事。
  他已然给她定了罪。
  “这件事沸沸扬扬,百姓非议,百官也都在御座下看着,如果让康布仁无事,天下人怎么说。我知道陛下的苦楚,但得罪一个康家,却赢了民心--”
  高长青剑一般的眼神刺过来。
  该怎么形容,那种厌恶的,嫌恶的眼神,他看着合欢,仿佛看着路边说不上名字的杂草。
  “民心?”他轻慢的,漠视地反问。
  “陛下现在需要的,是世家的支持,是五姓的认可。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如何在摄政王的威胁下喘息?”
  “民心有什么用?可以稳固超纲,让摄政王不再找麻烦挑刺?让陛下少一些烦心事?还是世家拜服,四海称臣?”
  高长青眼睛下瞥,他是在宴上被人匆匆喊过来,还要在陛下身边当值,没时间听她长篇大论,便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总是这般不知所谓。”
  高长青实在不想多说,如今这般尴尬境地,多说无益,为了家族,为了陛下和妹妹,他和她已经不能回到昔年境地了。
  既然她这么固执左性,何必再多言?
  更何况,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她一人还抱着往事,迟迟不醒。而他高长青,高家嫡长子,怎么能将时日浪费在这样一个没有价值,泥古不化的人身上。
  他冷着脸拂袖要走。
  前方重华门,帝王宴上,人声蓦然更大了起来,正是恭迎皇帝陛下的声音,上座太后皇帝,还有皇后…其乐融融,下坐百官及其家眷,和和美美。
  丝竹声声入耳,教坊司女乐的歌喉还是这么婉转悠扬。
  “长青哥...”
  “你还记得昔日,先帝来我们书阁,说以后之江山,尽托付与吾等之手吗?”
  高长青的步子猛地滞了滞。
  他没有想记起来,但这回忆却像是,缚鱼的渔网,越是挣扎,越是缠得紧。
  那时,他们尚是总角,心中总有无数丰功伟业要完成,也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圣贤之说。
  还有世间公道。
  不远处,帝后赐宴,满朝文武山呼万岁千岁,这声音排山倒海一般,几乎要淹没此地所有的声响。
  高长青迟疑的步伐终于还是迈开,他没有再回头。
  第2章 婚事
  ◎都不过如此啊◎
  高长青走了,带走所有嘈杂声。
  小小的花园静地出奇。
  合欢仍然坐在秋千上。
  她有些累了,腿有些痒,痒的有些疼了。刚才打人的时候还没察觉,现在这病痛才折磨起人来。
  老毛病了...偏偏这时候犯。
  真麻烦啊。
  她自嘲地摸索着站起来,原本只要泡药浴就会舒服很多,可偏偏宫宴正开着,她不可能离席。
  秋风并不凉,此刻却像冰刃一样剔着她的腿骨,合欢咬紧牙关,手微微颤抖,唇色白的吓人。
  这可怎么办?她苦笑着,原本衣裙就脏了,又一身冷汗,风一吹裹紧在身上。
  太狼狈了。
  就像小时候贪玩弄了一身土,那时候,阿爹见了怕阿娘生气,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地拎着她从主人家告退。
  虽然最后还是被阿娘识破了。
  她慢慢地往前走去,想起往事没忍住轻笑几声。
  事实上,能用这副身体将康不仁揍成那副样子,合欢也没想到。
  她的腿隐隐发着寒气,又恰逢月事,女子身体更加虚弱。她能感受到浑身炙热发烫,和冰凉的秋风碰在一起,激得脑袋昏昏沉沉。
  大声喘息几下,她才勉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的状况看上去更好一些。
  合欢站直了身体,忍受右脚钻心的麻痒,一瘸一拐地向前边走过去。走过菊径石子路,踏上白玉赏鱼桥,冷汗几乎将她浸了个囫囵,不用想便知道自己此刻的形容,怪不得高长青这么稳重的人,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冷,像看到枯叶满地的扫地丫头。
  终于喘过气,打量一眼身上皱巴巴的衣裙,决定待会去前边殿里换一身衣衫。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打人,还是在宫宴前,康家郎君锦衣金冠,却拦着她,对着一大群素不相识的女子用尽猥亵蔑视的语气,说自己如何夺人清白,又灭闹事者满门,言罢,还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合欢摇摇头,想得脑袋都痛了,才终于想到那句话:
  “公主不愧是一脉相承啊,挥挥手将九五至尊迷的团团转,可惜,他也不要你喽。”他眼里是满满的恶意:“要我说,天下女子乞什么巧啊,不如拜拜那位大名鼎鼎的医女王妃,学得了人家一分半点的下作狐媚招数,男人还不是一沓沓地扑上来。”
  合欢的阿娘在做王妃前,正是一个医女。
  那时,她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茫然地忘记了一切,忘记什么世家什么规矩。只想让这个嘴里不三不四,辱骂自己娘亲的人,彻底从眼前消失。
  等回过神,那人已经瘫倒在地,宫人们见事不妙,立刻去找负责宫内巡视的侍卫首领,也就是高长青。
  合欢不后悔打他,事实上,以他犯下的血债,他就算死千万次也是活该,只可惜,康家不会让他死的,害了这么多人,他连根汗毛都没有掉,还会高高兴兴地参加帝王夜宴,以后更会带着妻儿来,世代富贵荣华。
  她倚在树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莫名地,有些想父皇了。
  父母去的早,父皇在她心里就是唯一的亲人了,他是位明君,也是个温柔的父亲。可惜英年早逝。
  说起来,她和高长青,萧若华,宋轻时,白毓,衡阳郡主言旐,都是自小陪太子萧明澜读书,如今高家高长青当了萧明澜的小舅子,其他人无不被姻亲或利益关系紧紧捆在太子身上。
  只有她,哪里都融不进去。
  合欢有些出神,如果父皇在天有灵,他会生气,气萧明澜还是和世家服了软,还是欣慰,欣慰他心术够深,大概能当好一个君王了?
  她甩了甩眩晕的头,准备待会露个面就离开。
  “公主,奴婢为您挽发。”侍候的宫女殷切道,“先帝他老人家要是看到您这么狼狈,该不高兴了。”
  这宫女看着老迈,但能在这宴宫偏殿侍奉,定不是皇帝身前的老人,但她还记得父皇啊,合欢眸子一凝,心里不由怅然。